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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莫忘塵笑著也低頭去看那琴,見琴身古樸,做工精巧,不覺一驚,喜動神色:「這琴可是漢朝的舊物?」

  木挽香也一驚,不想他竟然認得,脫口問道:「你也知它的來歷?」

  莫忘塵細細審視著古琴,嘖嘖讚歎:「沒想到我如此有幸,居然能見到此琴!傳聞它是造琴大師薛真易的封山之作,本是作為恭賀漢武帝一位胞妹新婚的賀禮,後來據說那位公主英年早逝,這琴也隨之不知所蹤,沒想到時隔數百年居然還能重現人間!」

  木挽香冷漠的眼中微微泛起一絲動容,深看了他一眼,坐在石桌前,伸出十指纖纖,輕按於琴弦之上,琴聲便如心聲,幽幽作響,聚聲於亭內亭外幾丈之內,徘徊不散。

  莫忘塵傾心聆聽,心境都不覺隨著琴聲低迷起來,口中微歎著輕吟:「滿樹桃花,春去落幾番紅雨;盈溪碧柳,曉來拖一縷青煙。春去春落,皆不由人,緣起緣滅,自有天定。」

  琴聲驟停,木挽香的手指尚頓在弦上,但目光卻望著莫忘塵,怔怔的出神兒。不知怎的,剛才有那麼一刻,忽然覺得眼前之景似曾相識,這風聲,琴聲,還有站在身邊,悠然吟誦的莫忘塵,都似在夢中有過神際交會,一夕情溫。是何緣由?是因那日被他輕薄之後心中亦起了變故所致?還是……冥冥之中,確曾有過一段姻緣平地波瀾、攪擾芳心,風起雲湧、亂了塵世?

  「竟會是你!」莫忘塵驚喜之聲驟然響徹於耳,她一顫,閃爍著黑眸,故意問道:「什麼?」

  莫忘塵手指琴身,問道:「可曾記得在蜀岡山上,有人與你琴笛相和,以樂會友?」

  她眨眨眼,記了起來,「怎麼?吹笛的人難道是你?」

  他微笑著,從袖中取出一管玉笛,答道:「當日你匆忙離開,我便說過,若有緣,總會相見的。今日你若不肯彈琴,我也認不出你來。看來你我還是有緣的。」

  「哼。」她作不屑之音不肯接答,心中卻還是泛起一陣微瀾。雖說揚州城小,但以琴音相識,的確不能單以個「巧」字做解,或許,自己真的與他……她閃動著睫毛,黑眸藏在其後,悄悄打量著這個驀然間闖入自己世界的男子,與他相識,許也是一段冤孽。只是討厭他那古怪的笑,好像總能洞察別人的心思,又好像天下沒有可以難倒他的事。輕撥琴聲,懶理音調,淡問道:「莫忘塵,你這一生可有心願難了?」

  莫忘塵未曾想到她會問到這些,側著臉想了許久,緩慢而鄭重的答道:「我總在想,若能重走一遍人世,我不希望自己還是如今這個樣子。」

  「哦?」她倏然挑起了眉。

  莫忘塵還在慢吟:「若能重來,我只願自己做個大字不識,功夫不懂,只是手持耕具,埋首于荒田之中的農夫便足以。不習字念文,飽讀兵法詩書,便不會有一腔憂國憂民的濟世熱血;不舞槍耍劍,飛簷走壁如履平川,就不會自封柔腸俠骨,好報打不平,妄圖以一己之力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了。不會文,不會武,我只一心耕好我的田,帶好我的妻兒,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萬事皆不關己,又哪來那麼多的閒愁苦悶,憂心如焚?」

  木挽香聽罷,冷笑著諷斥道:「男子漢,大丈夫,原來是這般沒有骨氣,說的都是喪氣話,我若是你親娘,早一巴掌甩過去,省得你給祖宗丟臉!」

  莫忘塵的臉色瞬間豁然變得明亮,一掃剛才的暗淡靜默,放聲而笑,「果然不愧是我莫忘塵看中的人,說出話來擲地有聲。」

  木挽香冷嘲一句:「恬不知恥。」

  莫忘塵卻依肩而坐,也不理會人家是否厭煩,只手握住她還在理弦的玉指,近乎放肆的掀開她長長的衣袖,露出腕臂上那個殷紅的「塵」字,輕輕摩挲其上,柔聲輕問:「香兒,難道你不想做個平凡夫妻嗎?」

  他親昵的低喚悚然刺穿了她的心骨。一瞬間,不知是恨,還是喜,只被他震動得心頭飛濺出一片血花,迷惘茫然,不知所措。

  …… ……

  揚州郊外的樹林深處,靜幽幽佇立一人,夜空中隨著冷風而來的,是一股逼到眉睫的殺氣。他仰首望天,看著天邊的殘月,儘管那張臉在月光的映徹下顯得冷俊而漠然,但深眸之中的蕭索卻毫不掩飾的暴露於月色之中。

  「隴頭征人別,隴水流聲咽。只為識君恩,甘心從苦節。雪凍弓弦斷,風鼓旗杆折。獨有孤雄劍,龍泉字不滅。」他朗朗吟詩,詩中的淒清依依纏綿,似有無盡的心事難對人言。

  從林子的另一頭如輕煙般掠進一人,來到他的近前屈膝跪拜,恭敬道:「參見主人。」

  他的目光收回,看著面前之人,拂了一下衣袖,淡然道:「聽說你身上有傷,就不用行禮了。」

  「謝主人。」那人直起身,抬起臉,那樣一張同樣蒼白寂寞的臉,雖然美則美矣,卻無任何情緒。是木挽香。

  被她稱作主人的男子問道:「可有進展?」

  木挽香拿出兩件東西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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