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魂系塵香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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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坐于高頭大馬之上,雖然神色很是暢快舒展,心底卻壓抑著一團怒氣。一個狩獵就換來董仲舒那麼許多嘮叨,他不是不願見我打獵嗎?我偏要殺一群活物給他看看!那雙如墨一般的黑眉,濃重而威嚴,環視著獵場中無數的將士,只在心中得意地自問:自夏商以來,有多少王朝君主可以與我這堂堂大漢相提並論?猛然間想起前幾日沐卿令衛青帶回的那篇賦文,文辭迤邐典雅,氣勢宏偉,所歌所言皆與今日之景一般,禁不住心頭壯懷激烈,熱血沸騰,仰天長笑,似要連天都將笑裂。 眾士卒聽到耳中,無不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建之,沐卿他們是不是今日回洛陽?」 身旁的男子突然被問道,一怔後忙在馬上躬身回道:「是,大概此時已經到城中了。」 「嗯。」武帝微一頓首,又道:「若他問起董仲舒之事,你不要回答。董仲舒倚老賣老,自忖跟我最久,有些功勞,就驕橫跋扈,甚至不把朕放在眼裡,這回朕絕不許任何人為他求情。」 「是,臣尊旨。」那男子眼光一瞥,卻笑道:「沐相已經來了。」 「哦?是麼?他回來得還真快。」武帝龍目看去,遠處有兩騎飛馬而來,馬上人影漸漸近了,只見當先之人白袍儒袖,金花繡邊,容貌俊雅,果然是當朝之相,被世人稱為「驚才絕豔」的沐靜塵。 馬到跟前,沐靜塵一躍而下,欲叩拜武帝,武帝先抬手笑道:「你遠道而回,旅途勞頓,應多做休息,何需到這麼遠的獵場來見朕,免禮吧。」 沐靜塵微微一笑,朗朗回答:「臣為國效力本屬應該,不敢言累,陛下之言怕也有違心之處吧?若臣此刻不來,只恐陛下不知如何怪我自視位高,目中無君呢。」他說得如此大膽,武帝卻無絲毫不悅,哈哈大笑:「數月不見,你這談風鋒利如昔啊。」 沐靜塵言道:「不敢。」 武帝眼眸一轉,疑惑地看著他身旁的同來之人,問:「此乃何人?」 沐靜塵笑問:「陛下是否見到微臣遞呈的《子虛賦》?」 「見到了,如何?」 沐靜塵一擺手,指著那人:「這便是其文的作者,司馬相如,字長卿。」 武帝頓時喜色分明:「你便是此文的作者?堪稱是大家手筆,文辭華美,當世少見,除此之外還有何大作?一併呈來給朕看。」 司馬相如伏地叩首,不卑不亢,朗聲道:「《子虛賦》不過是草民的半部文章,草民這裡還有下半部《上林賦》不知陛下是否願聞?」 「哦?還有下半部?在哪裡?快呈來!」 司馬相如自袖中掏出一個長卷,卻是以鍛綢為簡,極為珍貴,鄭重將文遞上,武帝迫不及待將其展開,朗聲而讀:「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生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候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逾限,越海而田。其於義固未可也……」 越往後,武帝神色越是舒展,不時頜首表示贊同,聲音越發快了起來,鏗鏗然字字有力,如行雲流水,一氣讀到文末:「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撫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本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僕恐百姓被其尤也。於是二子揪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將卷軸一合,武帝乍然收斂了笑容,冷視著司馬相如:「你是在文諫了?」 司馬相如被其眼中之光所逼,竟未敢直視,只是跪稟道:「此文中句句皆草民肺腑之言。」 武帝冷笑著去看沐靜塵:「沐卿是在為董仲舒求情嗎?」 沐靜塵淡笑之姿一如起初:「陛下英明神武,臣的心思豈敢隱瞞?臣不與陛下爭論董大夫今日之罪是否罪在不赦,只是想起古今君臣之誼,有事要請教陛下。」 武帝軒眉高挑:「說。」 「陛下天縱英才,睿智博聞,自然知道自古良君必有賢臣相佐方能得成大業。試問若無姜太公,周武王如何伐紂滅商,創建西周?試問若無李斯、蒙恬,秦嬴政如何一統六國,成就千古一帝?試問若無張良、蕭何,高祖怕也難令項羽垓下一敗,刎頸而亡?試問若無司馬相如《子虛賦》中奇文妙論,又如何能博得陛下龍心一悅?」 沐靜塵聲如泉水擊石,雖清朗恬然卻句句動心,武帝眉心漸展,最後終於開口笑道:「若無沐卿能言善辯,詭計多端,試問董仲舒又如何能逃出生天?哈哈,罷了,看在沐卿的份上,這次便饒他一命,不過不能留在京城,貶到潁川去做個郡守吧。」 沐靜塵知此乃武帝最大讓步,團袖一揖到地,「謝陛下隆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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