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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這丫頭,學會跟我們玩小心眼兒了。」

  媽媽說著,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她笑了起來,她是會玩小心眼兒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小心眼兒。她有多少秘密,全都記錄在那本簿子裡,除了她之外沒有人知道。

  第二天帶著那一盒子的糖醋青椒她早早地到學校,然後剝掉保鮮膜把它放進他的櫃子裡面。鎖上門以後,她又去檢查了一下他抽屜裡的備用鑰匙,嗯,非常好,還在。

  中午的時候她看見他在吃那盒青椒,一個都沒有扔掉,吃得乾乾淨淨。他還真是愛吃這個東西啊。賀崇愚笑了,端著自己的飯菜從他身邊走過,坐在離他不近不遠的一個角落裡開始吃掉自己的雞蛋豆腐。

  十四歲的男生們開始變聲,教室裡時常響起公鴨般的聲音,比如上課上到一半,老師提問,一個男生站起來,義正詞嚴地正說到高潮,忽然嘎嘰一個降調,把下面坐著的同學們笑得不得了。

  賀崇愚一邊笑,一邊茫然地想起她的記憶裡似乎從來沒有聽過他這個時期的聲音,他總是抿緊了唇,無論對誰,不是嗎?!

  她好想聽聽他說話的聲音,就是那種最最自然的,毫不掩飾的聲音。

  一旦興起某個念頭,似乎就很難壓制下去。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讓他說話,並且得到他的聲音。恰好這個時候學校裡一部分人為了學習外語,開始使用隨身聽或複讀機,一個可以錄下聲音,一個可以四十秒反復播放,賀崇愚再次得到了啟示。

  她從已經是高中生的表姐那裡借了小採訪機,答應好她一個禮拜後歸還。塞進磁帶後,她開始想問題並模擬表演。

  「對不起,可以借一下你的筆記看嗎?」

  不好,他肯定會覺得她是故意為難,因為有目共睹,他從來不記筆記。

  「對不起,我有一道題不會做,能借你的作業看看嗎?」

  這樣也不行,幹嗎別的那麼多尖子生不問,偏來問他?

  賀崇愚設想了幾個問題,都被自己在下一秒鐘否決掉,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妥,她一邊背單詞,一邊不時地幻想第二天可能發生的情景,連媽媽推門進來都渾然不覺。

  「你們快開校運會了吧?我們學校都開過了。」

  媽媽是另一所學校的老師,賀崇愚忽然想了起來。

  對了,可以要他報名參加校運會運動項目。

  賀崇愚樂得蹦起來,把媽媽嚇了好大一跳。

  「這丫頭,是怎麼了?」

  「沒什麼,要開校運會了,我高興,嘿嘿。」

  賀崇愚親親媽媽,第二天跑到體育組去借了報名表來,挨著個來問同學。

  「你報個什麼吧,長跑好不好?」

  她一個個地問下來,不時偷瞟兩眼角落裡的他,他沒什麼反應,依然埋頭看自己的書。

  終於把這一組的人都問光了,只剩下了他。她走到他的桌子前,拿著報名表忐忑不安地站定,手伸到裙子口袋裡按下錄音鍵,然後試探地問了句:「打擾一下……」

  他頓了兩秒,抬起頭來直視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沒什麼表情。

  「你可以在校運會上報幾個項目嗎?」

  他的目光落到她拿著的報名表上,於是無言地伸出手,要那張報名表看。

  原以為他會說「可以」,或者「那,我試試吧」之類的話的賀崇愚,只好趕緊遞過表格,心裡有那麼一絲失望。

  他拿了一支筆,在手指間熟練地轉著,筆尖和筆頭不時敲擊著桌子,發出「嘣嘣」的悶響聲音,最後,他捏著筆,在「鉛球」上畫了一個勾,寫上一個名字,然後就還給了她。

  自始至終,他還是緊抿著嘴巴,一句話都沒說。

  她慢慢地拿回表格,看著他低下去的頭和後頸窩,淺淺的發根,忽然有很多莫名的難以言喻的感覺湧上心頭。

  在家裡,她反復地放著那四十秒的錄音,除了她的兩句「打擾一下」,「你可以在校運會上報幾個項目嗎?」就是那單調的,重複的「嘣嘣」的悶響,仿佛這就是他的語言,與人交流的惟一方式。

  他為什麼連話都不願意說一句,哪怕是一個單字的發音……她做了這麼多,看了他這麼久,不要說一句完整的話,就連一個字,一個發音都聽不到。

  眼淚流下來,鹹鹹的,涼涼的,沒等落到地面,她又一次承接了所有的委屈。

  擦掉腮上的眼淚,她取掉耳機,算了,至少有這「嘣嘣」的聲……就當這是他說的話吧,也許,這比真的聽他說話要好得多,她可不想聽見課堂上那樣的公鴨嗓子啊。

  第三年:流年

  題記:

  賀崇愚又笑了,是非常會心的那種笑。她回過頭去繼續看小說,身後十分安靜,好像沒有人存在一樣。過了一會兒,她再次回過頭,看到他果然睡著了,呼吸十分均勻,手臂彎曲擋在臉上,遮住眼睛,一條腿彎曲,另一條腿翹在那條上面,十分嬉皮的睡姿。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陽光。在他們倆共處的畫面裡,總是有陽光。細膩的陽光,輕輕柔柔地吻著這個少年和總是凝望他的少女,小心地收斂起強烈得足以灼傷人皮膚的熱度。

  賀崇愚把書輕輕地蓋在他的臉上,蹲在他的身邊看著他,過了很久才悄悄站起來,揉揉發麻的腿腳。

  曾經有一個上午,十五歲的她是那麼專注地蹲在十五歲的他的身邊,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觀察過他……

  到了第三年,他們又面臨著一次升學。聯考之後,學生會向學校發起了一個提案,邀請一些家長來和學生們一同參加聯誼會,算是緊張之餘的放鬆。學校同意之後,列出了惟一的一個條件——由學校方面來決定家長代表的人選。

  聯考的試卷正在緊張的批閱中,每個人都很關心自己的名次,於是這段時間頻繁出入閱卷室,幫助老師審批試卷的學生就成了炙手可熱的明星,每回午自修一結束回到教室裡,總是被打聽消息的人圍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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