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童 > 遭逢吃喝黨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可惜三個可能都排除掉了,她醉得很厲害。

  「喂!醒之!醒醒!」博斯使勁搖蘇醒之。

  窗外馬路上的路燈在飛馳的汽車裡投下轉瞬即逝不斷變幻重疊的光影,博斯突然停了下來,他聽到低低的抽泣聲,蘇醒之臉上都是淚水。

  風聲很大,畢竟是冬天的夜裡。風把一切聲音都蓋了過去,博斯安靜地捕捉著空氣中的每一絲波動,E說著醉話,阿擺和毛毛都安靜地睡著,安菲和甜心不時調整姿勢,讓皮椅發出的響動……幾種聲音加起來也無法與夜晚的冷風對抗,可是博斯只能明白一件事,醒之哭了。

  蘇醒之只是很低聲地哭。仿佛連醉了都仍在控制著自己不能宣洩情緒般,始終沒有放開音量。這和博斯的記憶怎麼也吻合不上。他所記得的醒之是一個從不委屈自己的女子,最吸引人和最折磨人的都是她的坦蕩。博斯忽然想起她在國外流浪多年的事實。一個人,帶著愧疚、夭折的愛情和無邊無際的孤獨躲在異鄉,在全是陌生臉孔的國度裡,無限期地自我放逐著。

  廖思危側過頭,看博斯脫下外套把蘇醒之包進懷裡。她趕緊轉回去,像看見什麼自己權利範圍之外的機密。後視鏡裡博斯的臉竟和所有時候截然不同,廖思危從沒見過如此溫柔的博斯,而且是認真地溫柔著的博斯!因為太真實了,以至於讓她產生了做夢的感覺。

  儘管心裡早就認同了他們是一對情侶,只是博斯對待蘇醒之那死沒正經的態度還讓廖思危心存最後一絲僥倖而已,不過那都是一分鐘之前的事了,從此刻開始她心服口服。

  雖然清楚自己和蘇醒之比起來是一個天一個地,雖然清楚博斯從來也沒拿她當回事,雖然清楚這世界上對他有用的眼淚只會來自那個人,雖然清楚他們都喝醉了,雖然清楚這一切都是早就明明白白的事實!雖然司機就在旁邊不停地問:「我不太熟悉晴空的路,下面怎麼拐?」

  雖然雖然,這麼多雖然,廖思危還是想哭!但她不是蘇醒之,蘇醒之可以想哭就哭率性而為,她不行。既然一開始她是廖思危,她就要一輩子隻做廖思危,堅持到咽氣的那一刻。

  廖思危揉揉鼻子,趕緊在司機發火亂拐上一條路之前忙不迭地指引,「那邊、那邊!對不起我沒聽到,我差點睡著了。」

  到了目的地後廖思危才想起來當初上車時沒打聽清楚到晴空學院的價格。錢包裡只有一張一百塊,數數其他零錢恐怕不夠。略一猶豫她忍痛抽出百元鈔遞過去,沒好意思問具體多少錢,只是一個勁地說:「辛苦您了。」

  司機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驗了驗不是假鈔後,一點沒找錢的意思,往兜裡一揣,還拋下一句:「學生仔,別以為父母的錢來得容易,這麼糟蹋!」就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廖思危連埋怨的時間都沒有,趕緊把歪倒在地上的學姐學長們扶起來坐在門口的花壇上,「博斯學長,E學長和安菲學姐他們怎麼辦?」

  「別管他們,凍一晚上死不了。」博斯擁著蘇醒之,「沒准凍一下很快就醒了。」

  「這,不太好吧?」

  「沒事,以前有過先例。這些傢伙都銅皮鐵骨,臉皮厚身上皮更厚。你也早點回去睡吧,別著涼。」

  博斯竟然說真的!彎腰把蘇醒之背在背上就那麼走了,廖思危懷疑他以前的確幹出過不管兄弟死活的事來。

  他能,自己可不能。廖思危站在花壇那兒看著博斯遠去,然後回頭對著一地的醉鬼傻了眼。

  這狀況,連走回宿舍都不可能,何況現在早就過了門禁時間,除非翻牆!否則鐵定和溫暖的宿舍絕緣。

  想到門禁,廖思危突然反應過來,對啊,門都關了,博斯帶著人事不省的蘇醒之怎麼翻牆?

  她又趕緊去追博斯。

  「學長!博斯學長!」廖思危自告奮勇,「你帶著蘇老師不方便,我和她可以從學校門口進去,大不了跟值夜班的警衛登記一下。而且蘇老師住女生宿舍,你得止步。」

  「喔……有道理。」博斯承認廖思危想得很周到,「但是你背得動她嗎?」

  「可、可以吧?」廖思危看著比她高出半個頭的蘇醒之,頭皮發了會懵。

  博斯看著廖思危,笑了笑,「知道你好心,不過不必了,我沒打算帶她回學校。」他走出兩步,又回頭,「噢,對不起,把你連累到這麼晚。」

  寒風,水泥地,昏暗的路燈,發抖的膝蓋,加起來就換來這麼一句道謝,廖思危覺得真不值!可又有什麼辦法,難道真的要她扔下吃喝党其他成員跑去門衛處登記名字然後回宿舍睡覺不成!還不如在這兒吹冷風呢!光是半夜歸宿這一條就夠讓文明宿舍獎獎金泡湯,那一屋子室友不砍了她。

  「我真是活該,我怎麼就不能自私一點,把別人當一回狗屎!」廖思危邊往回走邊跟空氣抱怨,「混賬博斯,你的眼裡只有蘇醒之,怎麼說吃喝党社員裡也有不少是女性,你都視如糞土,真沒風度。」

  唯一一張百元鈔票給了面的司機,廖思危摸出剩下的鈔票和硬幣加在一起,到自動販售機前買可以加熱的飲料。買了六罐後發現還剩幾塊錢,條件反射地懊惱,「早知道應該給博斯和蘇老師他們買兩聽!」

  「靠,我怎麼還想著他們呀!」廖思危一手捏一聽咖啡,直甩頭,「清醒點,廖思危,難道你就是活該給博斯奴役的嗎?難道你天生欠他的嗎?奴隸主和奴隸的時代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想復辟舊制嗎?復辟了也給他推翻!一味盲從的愛情不是好愛情!」

  廖思危垂頭喪氣地抱著六罐熱乎乎的飲料往學校門口走去。

  博斯一直向前走,直到蘇醒之勾著他脖子的手臂突然緊了緊,「你要把我賣到哪裡去?要賣也不許賣給日本人!」博斯笑著,「醒了?我記得你的酒量可是好得嚇死人。」

  「要不我就叫蘇醉之好了!鄭板橋難得糊塗,我蘇醒之難得一醉!」背上的蘇醒之聲音很低,還帶著些許醉意。博斯沒有把她放下來,也沒有停止步伐。

  晴空學院位於一個很寬闊的山坡上,往下一公里是比較熱鬧繁華的小集市,專門為賺這群富家少爺小姐口袋裡的錢而開設了各種檔次的飯店和娛樂設施。連銀行都很識時務地,從建設到交通,工商到招商,光大到發展開得一家不少。那兒是半年前博斯為了逞匹夫之勇,跑到山下去吃魷魚羹面差點凍死回不來的紀念性地點。而往上走一公里是山頂,開闊平坦。因為這是一座曾經的火山,所有火山的頂都是平坦的,哪怕它已經死去。

  博斯背著蘇醒之,往山頂走。

  高處不勝寒,平時山頂就很少人去,大家都畏懼它火山的威名,也不想想萬一噴發,在半山腰還不一樣都是死。

  「這地方真好。」蘇醒之喃喃地說,「比國外的那些個狗屁勝地美一千倍。」

  「這是我考到晴空來的原因。」博斯慢慢地說。

  「你也會浪漫?」蘇醒之乾笑兩聲,聲音有些沙啞,酒意還未過去。

  「不然你以為晴空哪裡吸引我?」博斯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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