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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得知皇上受傷的當晚,萬十八窩在窗前的太師椅上,吹了一整晚的風、看了一整晚的暈黃燈光,徹夜未眠。

  「福侍官。」萬十八讓堂紅攙扶起後開了口:「今晚仍是蘭美人伺候著皇上嗎?」明知自己不該問,但她仍是忍不住。

  「是。」不明白大納言的心思,福安照實回答。「不知何故,皇上幾乎每晚都召蘭美人伺候呢。」

  聞言,萬十八的身軀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那就好。」她的胸口悶得好疼,說出口的話彷佛化作一把劍刺進自己心口。

  「大納言?」萬十八那憔悴的模樣讓福安有些擔心。

  「這些冊子麻煩福侍官了。」現下的她突然覺得好累。她挪動身子走了幾步,想暫時遠離禦書房、遠離青龍苑,也遠離皇上。「堂紅,別跟來。」她的語氣中有命令也有請求意味。「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望著大納言強自挺起的背脊,望著她孤寂纖細的背影,堂紅仍是舉步遠遠地跟著。

  守護好大納言,是她職責所在,也是她不得不從的皇命。

  那晚,下起了滂沱大雨。

  她靜靜站立在雨中,不躲、不閃,任雨水打疼她的身,任雨水冰冷著她心,也任雨水帶走她臉上的淚,不讓任何人瞧見。

  不知過了多久,待她回神之際,映滿眼眸的蓮花讓她的心扯得發疼。

  「原來我們竟是如此的相像。」她這話竟是對滿池的蓮花而說。

  蹲下身,她望著凝水的蓮花,潔白花瓣上的雨水如同她白皙臉龐上的淚水,令人愛,也令人憐。

  凝望半晌,她俯下身將這清香摘滿懷……

  「朕要立妃。」

  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為了皇上這句話,為了皇上這驚人的決定。

  自皇上十五歲繼位至今,後宮便一直空懸。

  這些年來,不論朝臣如何上奏,如何說之以情、動之以理,皆無法改變皇上不設後宮的心意,頂多納一名侍寢。

  「朕非縱欲之人,也厭惡女子間的爭寵。」

  皇上不設後宮的心意,眾臣能理解,卻不合王朝歷代的規矩。

  「朕從來不是循規蹈矩的皇上。」

  「皇上說得是,但……無子嗣,王朝何以為繼?」

  「朕自有安排。」

  就因皇上的這一句自有安排,從此無人提起選妃立後之事。如今……

  如今皇上這句話讓原本對攀龍附鳳之念死了心的朝臣又再度萌生希望。

  有的慶倖自家閨女尚未有婚配對象,有的正開始盤算如何將方訂下的婚事給退了。

  放眼望去,眾臣個個眉飛色舞,欣喜得不得了,只除了大納言。

  「朕要立妃」這四個字甫出皇上之口,萬十八便聽不進任何話語,只剩這四個字不斷於腦海中盤旋,佔據了她所有的心思,也毀去了她所有的想望。

  她無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她只是恍然明白,原來「痛徹心肺」的痛,竟是如此難忍。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此時此刻的自己會因心痛、心碎而死去。

  皇上終於肯立妃,王朝未來終將後繼有人,她該高興,該為皇上、為王朝感到萬幸,但她卻笑不出來。

  連揚起唇,掛上一抹虛假的淺笑也做不到。

  她只是給自己一抹又苦又澀、像哭一般的笑容,並抬眸一瞬不瞬地瞅著至今未曾正眼瞧過她一眼的皇上。

  突然間,她好想當場不顧一切、不顧身分禮教對他大吼大叫。

  吼他為何如此對她、為何不看她一眼、為何不對她說話?為何要……如此傷她的心?

  倘若未曾察覺自己對皇上的心意就好了。

  那麼,她還會是那正直、忠誠、有話直說的大納言,而非現下這愁苦、嫉妒,貪婪地想索求更多、想得到更多的大納言。

  低下頭,她不讓任何人瞧見她的哀戚與自責。

  面對皇上,她失了格;面對皇甫皇,她失了質。現下的她,連自己都覺得厭惡。

  「何事讓皇上改變了心意?」三王爺打從心底懷疑皇上這突來的決定。

  「人總是善變的。」皇上輕描淡寫帶過。「三王爺認為朕不該立妃?」

  「不。」三王爺心生一念。「臣只是想瞭解皇上選妃的條件。」

  「是啊。」三王爺這一問,可是問出了眾臣的心事,大夥無不拉長耳朵聽著。

  「只要朕看上眼。」皇上開的條件,有說跟沒說似乎沒什麼兩樣。

  「啊。」眾臣聞言,不禁發出失望的歎息。

  「任何人皆可將閨女的畫像送至後宮給大女官。」皇上望了眾臣一眼,除了大納言。「朕會仔細挑選。」

  「是。」皇上的話又給了眾臣希望。「恭送皇上。」見皇上已站起身來,眾臣趕忙俯首恭送。

  趁著眾臣俯首之際,皇上仍是放縱自己偷偷瞄了大納言一眼。

  時至今日他方了悟,想見而見不著竟比想見卻不能見容易得多了。這些需一直小心避開她視線的日子,壓抑得他好苦、好苦。

  她的臉色為何蒼白如此?這一眼,令皇上的心刺痛了一下。

  是累了?倦了?還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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