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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他不明白,但卻清楚這時最好不要去打擾她。

  他在房裡默默地吃著雁翎準備好的早餐,喝著她精心熬燉的牛骨湯,心裡卻一直想著她剛才悲傷的模樣。

  那棉袍是誰的?看起來很大,該不會是什麼男人……他突然擱下碗,撐著拐杖往裡走,坐在炕上。

  他的動作很大,驚動了專心於針線的雁翎。她抬頭看他,眼裡依然淚光閃閃。

  「你怎麼啦?」他小心地問。

  雁翎輕笑,但神情卻令彭峻猛心痛。

  「這是我娘去世前為我做的最後一件棉衣。」她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手中的活。「以前我娘總說我手笨,不會做棉衣……那時娘已經生病了,可她說我還會長大,所以縫了這件大棉袍……」

  一串眼淚滴落在手中的棉袍上,她趕緊用手將它抹去,撩起衣袖擦擦臉上的淚水,自嘲地說:「你看,我真的很笨,就像娘說的,新衣服被我弄髒了……」

  彭峻猛看著她流淚,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你沒有別的親人嗎?」過了好久,他問。

  「沒有。」雁翎搖搖頭,手中一面不停地飛針走線,一面說道:「我娘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爹爹是誰,可是我知道我娘不是本地人,是從關內逃難來的,後來因為我的出生而被迫留下,最後又葬在了這裡……」

  她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似地說著自己的身世。然而,她並沒有告訴他,打她懂事時候起,娘就一直教導她長大後斷不可輕易許身於人,一定要明媒正娶才行。隨著年紀的增長,她漸漸從娘的話裡聽出娘與爹是背著家人偷偷相愛,後來爹爹迫于家庭的壓力拋棄了娘。

  已懷孕數月的娘因無顏面對家人和鄉鄰而逃離了家鄉,從此沒有再回去過。可是,她知道娘至死都思念著她的故鄉。

  從她的敘述中,彭峻猛已然猜出她何以沒有爹並獨自居住此地的原因。

  想到她自幼生活在這個閉塞的山谷中,那麼年輕就失去唯一的親人,彭峻猛對她充滿了憐惜。

  生活的磨難並沒有讓她變得冷漠和苛刻,她不僅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而且還保持了熱情善良的本性。

  對像他這樣受了傷,又脾氣暴躁的陌生人,她樂於施以援手;對那頭又醜又老的驢子,她也極其溫柔體貼。

  她的純潔善良、溫柔隨和與堅韌果斷匯合起來,不正是他寂寞的心田最最渴望的甘泉嗎?

  「快來試試吧,應該合適了。」

  就在他神飛意走之際,雁翎低頭咬斷了線頭,將棉袍推到他面前。

  「什麼?你要我穿這個?」彭峻猛一時糊塗了。

  「沒錯,我已經將它按你的尺寸改過了,你試試吧。」

  「不要!這是你娘留給你的遺物,我怎可佔用?」彭峻猛堅決拒絕。

  雁翎一聽,急了。「我都已經剪開重新改過,如果你不要,我也不能再穿,那麼還是要送給別人的。再說,馬上就要下雪了,你如果沒有棉衣,怎麼能熬過那樣的嚴冬?我娘如果在,她也一定會這麼做,因為我娘是天下最慈悲的人……」

  說到這,淚水再次溢滿了她的眼眶。

  看到那雙漂亮的眼睛充滿了淚水,彭峻猛覺得所有的語言在這時都是蒼白空洞的。於是他什麼都沒說,抓過棉袍穿上。

  「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呢?」他單腳站起來,伸長胳膊讓她看。

  「你忘了昨天我替你補過衣衫?」雁翎看到經過修改後,穿在他身上還算合身的棉袍,總算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嗯,你娘錯了!」彭峻猛稱讚道:「你一點都不笨,還很聰明,你居然能將皮毛拼接在腋下和肩頭增加寬度,接在下擺和袖口增加長度……穿上後既暖和又合適。」

  雁翎為他拉平衣襟,扣上扣子,檢視著看是否有什麼地方不合適。

  最後確認果真如他所說「既暖和又合適」後,滿意地說:「好啦,有了棉衣你就不會受寒了。今天鐵大叔應該會回來,等會兒我就送你去他家住,等你傷好後,你想走就可以走了。」

  彭峻猛沒有說話,他專注的眼神停留在她臉上,半晌後悶悶地問:「你對所有的人都這麼好嗎?」

  「什麼意思?」雁翎看著他,好奇地問。「見人有難時,不該幫助嗎?」

  面對她無邪的眼睛,彭峻猛詞窮了。

  吃過午飯,雁翎帶著她去屯裡。原來上河屯並不遠,就在山坡另一面。

  可是,鐵大叔及出外打獵的人們仍沒有回來,雁翎感到很失望。

  彭峻猛倒是很高興,他可不想離開這個被他視為「救星」的女孩。

  從在屯裡看到的情形判斷,雁翎口中的「鐵大叔」和他的族人們應該是原來居住在大草原上的契丹人後裔。這個民族擅長弓箭馬術和狩獵,每當冬季來臨,便全體出動,相約打圍,直至滿載而歸。

  數百年前,隨著遼國的滅亡,契丹人大多散居各地。看來這個屯子就是那時所建,由於它隱蔽在這片原始森林中,人口又少,所以不為人所注意。

  從屯裡回來後,雁翎讓他在坡上等著,自己則回家取來弓箭。兩人坐在這裡對著飛越河岸的飛鳥野鴨放箭,等獵物落地後雁翎再跑下去撿回來。

  「你就這麼急著要將我趕出你家嗎?」彭峻猛看著無精打采地坐在山坡上等待獵物的雁翎問。從得知鐵大叔還沒有回來後,她就一直這樣。

  雁翎看他一眼。「那倒也不是,只是想好的事做不成,總是有點失望。」

  「可是我不想離開你,離開了你,惡夢又來纏我怎麼辦?」他試探性地問。

  「不會的,也許你的病現在已經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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