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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您請慢笑,我可忙得緊呢!」她得在天大亮之前把西邊新種圃的花全施上肥,這男人已經浪費她太多時間了。

  靠邊閃去!

  一直到那纖影匆忙消失在花叢間,步浪才慢慢收斂因她而克制不止的大笑。

  站直了身軀,他順勢伸了伸懶腰,唇角仍餘留一抹笑意──哇!這女人有殺人不見血的高手級功力!以後不知道哪個「幸運」的男人經受得住她的表裡不一,甘願讓她摧殘一輩子?

  不過,就在他抹抹臉,決定去找阿遼為他搖船時,一種細微的異樣聲響突然令他停住腳、同時緩緩轉過身,往發出聲的水邊望去──

  「唏……嚕!」

  那是水破空出水面的聲音,和……木槳與船身磨擦的搖漿聲。

  有人正搖著船接近島岸邊。而且跡近無聲無息。

  步浪很快就推斷出狀況,同時他也清楚划船過來的不會是外人,應該是一早就上工的島上船夫吧?不過……天未亮就有工作了,這裡的船夫還真是辛苦。

  也許他不用特地去找阿遼,就叫這個過來的船夫載他好了。

  步浪打定主意,乾脆就站在岸邊等著那愈來愈接近的船出現。

  天色漸漸轉亮,籠罩湖面的白色霧氣卻仍未有消散的跡象,所以即使那船劃在水面的輕悄聲音已經靠近岸邊不到十數尺,仍無法讓岸上的人清楚觀察到船的身影,只能約略見到一團黑黑的影子在霧裡晃動。

  不過,接著就在瞬間,彷佛雲破月開般,一方造型簡潔的小舟穿過重重白霧出現在步浪眼前。當然,他也同時看到立在小舟上利落劃槳的船夫了……

  步浪驀地身子一震,眼睛瞪得老大。他不可思議地直盯著舟上的船夫……不!女人!一個蒙面的青衣女人!

  一樣的帽紗垂面、一樣的墨青色衣、一樣令人遐思的美妙身段!

  步浪很快從在不可能的地點下見到她出現的驚愕中恢復過來,他忽然朝她揮揮手,再順便送上一記過份愉快的笑臉。

  他已經可以確定這女人就是幾天前被他搶食的女人,因為她也一眼就看見他了,而且──立刻便認出他,原本從容搖著木槳的動作突地定頓住。

  彷佛受到極大的驚訝與困惑,她一直任小舟隨水波擱移上岸,船身輕震了一下,她才因此回過神來。

  「戴著頭紗的姑娘,我想老天爺一定是對我特別垂青,所以我們又見面了!」步浪一步就跨到她的小舟前,揚著一臉壞笑地提醒她,他有多違反她期望地又出現在她面前了。

  嘖嘖!這根本就是天意嘛!

  她也是無名島的人?

  客人?有自己划船進島的客人嗎?船夫?沒聽說這裡有女船夫。丫鬟?沒見過這裡有哪個丫鬟得蒙著臉見不得人的……

  嗯……蒙著臉?

  見不得人?

  步浪的腦中一道靈光倏忽劈下──

  袁樂樂!

  他這些思索只在轉眼間。而小舟上的墨青衣女子也很快回復鎮定地躍下舟,靈巧落地。

  她面對著眼前這神情忽然變得詭譎犀利的男人──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會見到這她絕不想再見的無賴出現在島上。

  怎麼回事?

  「你……」她不由微咬著牙。

  「上回我好像忘了介紹自己……」事實上,他那時眼中根本就只有食物。他搶在她說話或者發火前開口。「我叫步浪,是你大師兄邀來無名島作客的客人。」他伸出手一拱,卻見她一點也沒有響應他禮貌的意願,竟自動去抓她的手要她回禮。

  她的反應是立即的──翻掌拍開他的手,同時往旁瞬離了他數步。

  「無賴!」一聲怒叱。

  沒再跟上去。面向著她,步浪兩腳站得開開,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揉著自己的下巴直盯住她。

  「嗯,是有不少女人送過我這句,不過她們通常都還笑得滿開心的,你這把臉遮起來,我可很難判斷你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一臉認真的。

  這……這無賴!

  面紗後的視線著惱地瞪住他。

  不過……步浪?!這無賴一樣的男人就是步浪?!

  傳聞擁有一雙設計機關妙手的步浪,同時武功也深不可測。而除此之外,眾人流傳最多的,便是關於他時常率性而為、甚至到狂妄不羈的種種瘋狂行徑。例如,他可以為了跟人打賭,竟浸在天池湖底三天三夜;為了華山掌門的一句戲言,他去把人家的鎮派石碑神不知鬼不覺地遷去改鎮在峨嵋的山巔;還有長江幫和十英門的大火並和大和解也全跟他有關……總之,他做出來的「好事」不勝枚舉,十天半月也沒人說得完!

  而那個不時攪得江湖熱熱鬧鬧的男人、也就是大師兄常提起的步浪,就是此刻又出現在她眼前的痞子無賴?

  袁樂樂沉默著。

  「喂喂!我說袁姑娘,為了上回我『請』你分食的事,你不會還記恨到現在吧?」實在看她那面紗不順眼到極點,步浪已經在心裡打起主意了。

  冷瞟著他,袁樂樂已按下探索他身份真假的衝動。

  「誰告訴你,我是『袁姑娘』?」就是看他那張笑臉礙眼。

  「難不成你不是袁樂樂姑娘?」步浪哪察覺不出她的刻意找碴。「原來是我弄錯了。那好吧!現在我能不能正式請教姑娘芳名?」他瀟灑一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倔傲的冷聲傳自面紗後。

  「既然如此,我好像也只能繼續把你當成那位『袁姑娘』喊了!」兩手一攤。反正他也沒什麼損失。

  一股氣又沖上來,可她勉強將它壓下。

  她忽然很不自在地發現,這男人似乎總是很輕易就能挑起她惡劣的情緒。

  決定不再理會他,她舉步就走。

  步浪輕輕鬆松便和她來個並肩而行。

  「樂樂!」他故意。

  「不准你叫!」聽到這無賴男人膽敢用這種親昵得簡直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低喚,她咬牙切齒地喝聲阻止他。

  「可是你明明說你不叫樂樂,所以你幹嘛管我叫?」步浪發覺惹毛這妞兒讓她氣得牙癢癢,至少可以稍稍彌補一下他老對著「蚊帳」說話的恨事。「樂樂樂樂樂樂樂樂樂──樂……」他叫得很開心。

  他已經可以想像,這面紗下的臉一定是青白交錯的。

  哼!她愈彆扭、愈不給叫,他就戲弄得愈起勁。這妞兒,就不能可愛一點嗎?

  壓下捂住自己耳朵阻絕魔音穿腦的幼稚舉動,她直接旋過身,一把亮晃晃的短劍疾若閃電間已招呼向他──

  「我叫你住──口!」她咄咄地將劍抵向他的胸前。不過令她驚駭的是,她的劍正是在貼近他胸前一寸之處堪堪被他伸出的兩根手指穩穩挾住。

  她運力,卻偏偏再無法將劍刺向前一絲半毫。彷佛阻擋住她的,不是他那兩根手指,而是──一堵銅牆鐵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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