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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不,你會等的。」

  而這一等,果真就是兩年。

  喜燭輕燃,紅淚成堆,安靜中火焰爆出幾聲響,金色的星火淬過幽幽灰藍,在幾不可見的青煙中嫋嫋升起。

  「砰!」門被推開,急促的腳步聲讓床榻邊端坐的月向晚撩開了遮面的珠簾。

  小小的身子撲過來,以驚人的熟練動作爬上她的膝,一伸手就去拉瑩光閃爍的珠串子。

  「娘娘,玩——」嬌軟的童音拖得長長。

  她含笑抱起小小女孩,巧妙地自她手中拉出珠串子:「舒兒,你怎麼跑過來了?」

  「小姐——」由遠到近的叫喚直到門口,變成了小小聲,「小姐,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快出來吧,宮主見了要生氣了!」

  戈舒不吭聲了,一臉的倔強。

  「你又不乖了?」

  小嘴嘟了起來:「不要,跟舒兒搶娘娘——討厭、討厭!」每次那個叫「宮主」的叔叔來,老是霸著娘娘不放,她賴在娘房裡不走,他也學她;討厭的是,每次都是她先睡著,而娘似乎比喜歡她更喜歡他。

  小孩兒的心是最敏感的,容不得他人來搶自己霸佔的寵愛。

  照理說屠征與戈舒的相處時間不算少,感情應該也好,但從戈舒開始學話起,對他明顯的敵意就不曾消減過,實在令月向晚匪夷所思。

  「夫人。」房外的冼翠進了來。

  「不要、不要!」戈舒死抱著娘親,哇哇大叫,額心點上的一抹朱紅在水濕中漾開。

  「乖乖的,別鬧了,跟冼翠姐姐回房去睡,娘明早就來看你。」輕柔的手如水般流過她黑軟的發頂。

  戈舒的撒嬌耍賴令婢女手足無措,一回頭,才發現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頎長人影,她驚得雙腿都開始打顫:「宮——宮主——」

  「把她抱走,其他人也都退下。」屠征掀開袍腳邁了進來,深黑的雙眸被三分酒意融去了沉冷,映著燭光搖紅。

  戈舒的手被扳開,聲嘶力竭的哭鬧隨著人流散出門外。

  「別動!」紫紅的袖輕輕一揮,門扇無聲合上,屠征淡淡笑著,「這種時候,難道你還想追出去哄你的女兒?」

  「不成麼?」

  「不成。」他搖頭,「此時我不想和你女兒爭風吃醋,不想和你品茶談天,也不想和你徹夜對奔——那些事兩年來已經做得夠多了,我只想——過我的洞房花燭夜。」

  她低首,將華麗的珠冠卸了下來,水晶磕碰出清脆急促的聲響,呼應著她的心跳。離開床沿,她將冠置於梳粧檯上。

  「怎麼不說話?」他踱到了她的身後,光亮的銅鏡裡映出兩張臉孔。

  她微微一笑,道:「只是如在夢中,想不到會有今日這樣的結果。」

  兩年時光,越發懂他,心境又別是一番不同。

  他張開臂圈住了她:「以往還不許我近身一步,嗯?」臂膀收緊,幾乎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霜河水淺,青鳥夢長。」歎了一聲,「當時還道是癡人說夢,現今你的可以安下來了罷。」

  喜歡的東西已經得到手了。

  他側首靠著她的肩,默不作聲了會兒,神色有幾分陰霾:「你把下輩子都給我了嗎?無論以後出了什麼事,你都不會背離?」

  「為什麼這麼問?」她不解。

  「別問,我只要聽你答。」

  本能地察覺他在尋求安心保證,強勢之下隱藏著患得患失的脆弱。她的心柔軟下來,玩笑道:「就算紫微垣宮塌了、砸了,紫微垣宮宮主成了一文不名的凡人,只要屠征不變,月向晚也不會變。」

  「記住你今晚的話。」他的輕笑流瀉在她羊脂白玉般的頸項裡,「像在夢中嗎?」親密火熱咬上了她的耳朵。

  「像。」她縮著脖子,臉龐酡紅,「別鬧了,我們還有酒沒喝過——」

  「去他的酒!」他的聲音經她的肌膚一篩,漏下濃濁,「醉裡添夢,我在醒你的夢,你卻愈要往夢裡鑽去不成——我非得要你清清醒醒地過今晚不可——」

  驚叫聲中,她發覺自己臨空而起,長髮、紅衣打著旋飛舞飄揚。

  他朗聲大笑:「還是做夢嗎?」

  髮絲的流瀉遊蕩讓她幾乎睜不開眼:「是——」

  怎麼不像夢境?

  燭火營造了昏昏魅魅的曖昧氣氛,那暖意漫過眼眸,漫過肌膚,漫過筋骨,熏得人酥軟無力。天族地旋的一片紅海,緋色的波,絳色的浪,衝擊得人看不見所有東西,只有浮沉、只有漂流。

  氣息與笑聲壓出了胸腔,烏黑的發水草般飛瀉在紅海絲緞上,纏繞在他的手上。她對著他的凝視,羞澀地閉上了眼眸。

  像貝輕輕悄悄分展,層層剝開褪盡,顯露妍潤豐華,澤黑、豔紅、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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