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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苦是不少,但還好碰上的都是些良善之人,很照顧我們。」她籠統帶過,不想提及自己違背母親意願,私下嫁了個江湖小卒的一段過往。有些事,有些感情,她刻骨銘心,他們卻未必懂。

  「當時,想必你娘讓你帶著霜河九星玨來帝京找外公吧?你又怎麼碰上屠宮主的?」他掏出袖中的霜河九星玨。

  她呆了一呆,隨即明白萬俟勵是誤會她嫁了屠征了。

  正猶豫時,屠征接口道:「她是在被流民踏傷時,被宮裡的人救回來的。那時我想納她做侍妾,還被她罵了一頓。直到見了霜河九星玨,才知道她是北天王族的公主——呵,不愧是王爺的外孫女,雖然落魄,王族的風範與傲氣卻是不減。」

  「那也得多謝了屠宮主的成全,本王祖孫今日才能相見。」似真似假地捧了人一番,萬俟勵笑笑,老謀深算的他對其中的疑點也隻字不提。只要紫微垣宮與坤山鳳王的聯姻結果在便好,過程如何他都不想去費神。

  「你這沉靜的性子倒跟你娘有點相似。」他將玉玨遞向低頭不語的月向晚,道,「萬俟一氏原是前朝帝族,霜河九星玨是幾代王族的徽志,本王之所以將它給了你娘,不是因為你娘是本王惟一的一個女兒,而是因為你在抓周之時緊緊抓著它不放。看來命運如何,老天自有安排了。」

  紫微垣宮的壯大已漸有取代王朝之勢,若真有一日屠氏成王,北月與萬俟的神話也會因此改寫。意味深長的話中希冀已是赤裸裸。月向晚望著他的臉,心頭驀地一陣悲哀。王族血親之間少有真情,兒女都是鞏固地位的工具,權勢才是工具存在的最大價值,勾心鬥角已經糾結於骨血當中,不講情義才是正常。

  只是,萬俟勵這次的希望怕是寄託錯了,她學不來這樣的「正常」。見過了一回親人,卻讓她的心更冷。

  幾匹出群的馬從近旁奔過,馬鬃飛揚、神態自由。

  回轉展目,胸懷也隨著與天相連的無涯而廣闊。身前是一條洶湧大河,自百丈外蒼蒼隱隱的連綿山脈處來。濃白的水連著山,淺青的山連著天,空藍的天連著雲,雲仿佛又是濃白的水。

  「這樣的景致一生見一次,便可忘卻十年塵世苦楚啊。」萬俟勵感歎。

  屠征微笑:「王爺什麼時候想來就什麼時候來好了。紫微垣宮便是王爺另一府宅。」

  「那這府宅,對本王這樣的老朽而言,也未免太折騰老骨頭了些。」萬俟勵也笑了,以鞭指著大河道,「屠宮主,這便是赫赫有名的大霜河吧?」

  「大霜河從山外過,這山圍內的河段是小霜河,源頭在山間。」

  「哦?」萬俟勵喚著月向晚,「晚兒,這條河就是幾百年前采到九星玨的地方。河水源頭又高又急,一般玉都是在急流沖到的兩三百裡外采的,只有這霜河九星玨在原產處采到,折損了不少好工匠。」

  小小玉玨上凝聚了無數日月精魂。

  「今日一遊,本正倒想見識見識小霜河源頭的湍急。不知屠宮主意下如何?」

  屠征揚手,馬鞭在空中揮落長弧:「王爺請——」

  「駕!」馬如離弦箭般射出,沿著河灘狂奔。

  喧嘩的水、喧嘩的馬、喧嘩的人,一切是藏在大平靜下的生動,月向晚忽然覺到一陣心悸。不是馬的狂奔帶來的猛烈心跳,而是像一根針,輕卻尖銳地刺人:「啊——」她失聲叫了出來。

  屠征猛然回頭,突然間臉色也變了。

  「王爺,小心刺客!」兩名侍衛抽刀上來,替萬俟勵擋開箭矢暗器。

  刺客顯然是沖著屠征來的。劍一出鞘,凜冽寒光便絞著短促的慘叫溢開。兇狠地手起劍落,豔紅的血沾滿了他的白衣,也飛濺到了月向晚的臉上。

  她身下的馬急促地噴著氣,突然一聲長鳴,受驚地往前方突圍而去。

  屠征不停歇地揮著劍,殺開血路,朝她追了上去。暗器破風而來,他低身一伏,以劍背擋去,只聽身後慘叫,他的臉上微微一痛。

  「勒住韁繩,停下來!」他喊著,與她的馬忽前忽後比拼似的並馳。

  「停不下了!」疾風讓她微弱的聲音消散,連眼睛也睜不開。

  馬脫出控制地往前狂奔,盲目得已經失去了方向。

  他望向前方,臉色變得雪白,狂叫道:「跳、跳馬、快跳!」

  她死命抱著馬,身下飛掠過的塵土亂翻,根本什麼也分不清楚,她怎麼敢跳!

  他眯眼望著越加分明的河岸地勢,忽一咬牙,猛地收韁在馬背上一按,飛身往她的馬上撲了過去——

  轟隆隆的巨響伴著水聲,她上一刻還碰觸到了他的手臂,下一刻已臨空落下。粉身碎骨般的疼痛讓她無法呼吸,還沒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驚恐的抽氣已從她的喉間爆裂出。在踏空墜落中,她沒有看到他詭譎的眼神,只看到黃塵彌漫裡血淋淋的大馬轟然倒壓下來,她被一股大力推開,滾到了河岸的最邊上,半身之下是幾丈深的亂石急流。

  「你——」她惶然回首,只望到他被壓在馬下,白衣上無一處不是豔紅。

  天璿堂殷翱接到密令,強押著「不死醫」夏徂秋連夜趕上紫微垣宮。

  空曠的宮室裡,屠征已經醒了,殷翱尤自坐立不安。

  「區區一匹馬,怎麼會弄成這樣?」知悉了前因,這後果更讓人難解。

  夏徂秋頭也不回地怒道:「要坐著就給我坐著,要站著就給我站著,坐坐站站的叫我怎麼查看傷勢?」把被人強抓來的窩囊氣發洩在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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