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昏 > 霜河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那就請宮主守自己的規矩。」強迫她住進小洞天,他自己移居到塵天宮室,這七個月時常來探,卻也未顯一點侵犯之意。

  「如果——今日我不想守呢?」指尖劃過她額上的淡淡疤痕,「你怎麼辦?」。

  「亡夫在看,請宮主自重。」聽不出他的口吻似玩笑,她身體僵住;只感到肚子也緊張得痙攣了一下。

  笑聲低沉,他俯下臉,扣住她的視線:「別像你那只兔子一樣緊張,它見了我躲無所謂,你這樣可不行。」荏弱的樣子讓他想抱住她,可是——說句像笑話的實話——他不敢造次。

  痛!她的臉色發白。

  「怎麼了?」他終於察覺到不對。

  「一一走開——」她的聲音顫抖,眸光似穿過了他。

  他低頭看到她的的手在襦裙上揪著,那麼用力,連指節都發白了。「你——」他也呆住了。

  她弓起背想忍下疼痛,可是他用力圈住的雙臂阻住了她愚蠢的動作:「你別動、別動!」他似乎比她更為緊張。

  她想推開,但是那陣陣襲來的疼痛讓她的身體無力支撐,雙手背叛意志地抱住了他,指尖隔著衣衫深深陷入他的臀肌中。 白日時亦有幾陣疼痛,她未加注意,因為極為短促,但此刻,怕是——

  「我……我好像……要……」她羞慚地低吟。

  要生了?他的臉色一下子也變了:「來人,快來人!」

  暴吼引起了門外的大喧嘩。

  穩婆、婢女湧入之時,他已一把抱起她放到了床上。

  「宮主、宮主——勞煩您先出去——」穩婆尷尬又害怕地勸拉待在床邊忘了走的他。哪有女人生產男人站床頭的?

  屠征生平第一次被人趕出了門而不得施詭計。

  房中傳來混亂的聲響,他一動不動地釘在門外,其態如山。

  門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婢女們出了又進,進了又出,帶血的水換出了一盆又一盆。他只能看到屏風後晃動的人影,她和孩子的生死都懸在空中。

  等了大半夜,身旁隨侍的奴僕已經偷偷打了無數個哈欠。

  房中傳來的聲響中卻從頭到尾沒有月向晚的痛呼。

  屠征閉上了眼,深深吐出一口氣,再吸進,再吐出,紊亂鼓動的心臟才稍稍在胸腔中鎮定下來。

  「生下了沒有,啊?」奴僕攔住一端著水盆出來的婢女悄聲問。

  婢女猛搖頭,疾疾避走。

  四更的鼓聲都已經響過。夜色中浮游著的清寒冷氣,讓人的衣服都變得濕漉漉的,身上更是雞皮疙瘩頻起——在房門外等待實在不怎麼好受。

  屠征的指在回廊欄杆上輕輕敲叩,聲聲急促如催魂。

  已經五個時辰了,裡面還是沒有動靜,會不會——

  他猛地轉身,揪住一個剛出來的婢女:「怎麼了?」

  「稟宮主,」婢女神色倉皇,「生不下來,產婆說、說夫人的腰身那裡太窄了,是難產。」

  房中傳來忍耐的哀號。

  「該死!」他臉色一變,一掌揮開婢女。

  「宮主,您——」

  他踢門進去。

  一穩婆大驚失色:「女人生孩子男人怎麼可以進來?」

  他一把將身旁勸攔的人推開,大踏步跨到屏風後面。

  濕氣、熱氣。

  絳紅色的床鋪上已經分不清哪邊是汗水,哪邊是血水。月向晚像是被綁縛在人間煉獄的刑柱上,濕透的長髮散亂,因痛楚顫動在被上旋出黑色的渦。她的眉糾結著,眼眸半閉,嘴上咬著的軟木血跡斑斑。

  無法掙脫的痛苦只能極力忍受,她在這漫長一夜中恨不得早點死去。

  「啊——」痛呼的氣力都仿佛被抽幹。

  石城,石城……

  那樣的痛苦,偏生又是那樣的孤寂無助。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全部是陌生的面孔,像是已經掉落在陰暗的地獄裡,擁擁擠擠、擦身而過的人隨著陰森的聲音指引,茫茫無主地朝前行,只要渡過奈何橋,生死苦痛便都一筆勾銷……

  石城在霜白長河的那一邊:「向晚,過來,過來——」

  過來便是一家團聚……

  「月向晚!」

  耳畔的暴吼稍稍震住了她,回頭,終於有一張熟識的臉孔出現。

  「石城——」她喊。

  可是石城的笑容緩緩退去,身形也淡走、淡走……

  「我認識你嗎?」她對著那張臉孔,似乎聽見自己遲疑的聲音。

  一股怨氣直直撞進她的心底,他像是恨又不是恨的奇怪表情讓她不解,卻本能地要反抗、要掙扎。

  「月向晚,只要你沒事,我什麼都答應你。」他許下承諾。

  「不——」她不要死。

  手上被自己弄得破皮出血的地方已經覺察不到痛,堅決的力量打開了她自虐的掌心,她本能地向那溫熱尋求支持。

  「月向晚……」

  她口中的軟木也被取走,她狠狠咬著塞進的手指,唇間盈滿腥甜。

  她劇烈地喘著氣,絲毫不敢放鬆用勁。昏眩中,推擠已經成了無意識下拼命的動作。

  「看見頭了,看見頭了!」穩婆尖叫。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