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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但是——她咬住了唇,很不情願地在心底承認四年前的屠征與今時的屠征已經不一樣了。收斂了下流蠻橫,除卻強留人的過錯,她幾乎已無法在他身上找到令人厭惡的特質。

  陰影未曾淡去模糊,卻更加突顯他改變的巨大。

  四年前的他是灘濁水,雜質分明,而現時的他渾濁沉澱,水色慢慢清揚起來,殘存的惡感遮著眼睛,但她卻已經忽視不了他隨時日漸顯露的沉穩。

  也許是紫微垣宮的重任迫他改變,她想,只遺憾這改變還未徹底。

  ——喜歡的東西沒得到手就不會安心。

  這句話依然是寫照;就如同任性執拗的孩童有著莫名其妙的佔有欲。

  而她心中有石城,她不喜歡屠征,她不想變成那個讓他安心的「東西」。

  這幾日來,常常想到母親,她臨死前的話不住在腦中迴響。當時寶姿覺得絕情,她也不能理解——世俗為什麼容不下失了清白的女子。

  四年前情急之下自盡時,她沒想過;四年後,這樣的心境處境下,她終於明白:女子的身心是相連的。男子可以為欲逞歡一晌,就如屠征,而女子卻只願為情給出自己,第一容不下「肮髒」的是自己的心——就算錯不在於她。

  欲情欲情,才是真正的男女之別。

  在紫微垣宮的日子就這麼拖過。

  豐秋之後蕭條冬日才是預計中臨盆的時間,屠征卻早早地在小洞天安排了穩婆,準備妥善得讓初來乍到的老婆子們以為月向晚這個「夫人」前面還有「宮主」兩字,直到她翻臉,她們才在婢女的竊竊私語中明白真相,懼于屠征的權勢,鄙夷欣羡皆藏在心裡。

  月向晚對此哪有不知,只是胎動讓她驚奇於生之奧妙,忙於向亡夫訴說喜悅,對這些個閒言碎語自然懶得理會。

  她越沉默難近,傳言暗地裡也越囂狂。

  初八小雪晚,婢女收了碗筷下去,她拿了葉青菜喂兔子。兔子開始兩月長得很快,後來卻仿佛停止了長大,只是白白厚厚的一團一直臃腫起來,到現在連眼睛也藏在毛中不得見,走路更是一跳三滾,活像個毛球,可以被踢著玩兒。

  「嚓茶——」

  她一扯葉子,兔子便不高興地咬住它往自己這邊拉。

  啃得菜只剩下梗時,無論她怎麼逗,它都不肯再吃了。

  「連紙都吃,就是不愛吃菜梗。」她微笑著在它小腦袋上敲了一記,看著它挪著屁股從矮幾上跳了下去。

  門口的聲音打破安靜,兔子動了動耳朵,膽小地滾到了她的椅子下。

  她沒回頭,人與兔子的默契讓她知道進來的人肯定是屠征。

  「宮主,饒了奴婢吧——」門口一聲慘叫。

  隨即門被關上,隔絕了聲響。

  「好好坐著,別多管閒事。」屠征淡道。

  相處這麼久,她聽得出他的不悅,也不是刻意與他唱反調,只是那聲慘叫讓她心神不寧,讓她打開了門。

  正被拖下去的婢女哭得淒慘:「——夫人、夫人——求您求求宮主——」

  「怎麼回事?」她問。

  然而周遭人全部低著頭,無人敢答一個字。

  身後靠近的溫熱吐息令她頸背上起了小疙瘩,她連忙往旁側開一點。

  「多嘴的毛病,第一次有人犯,第二次便沒人再敢。」

  原來是有人碎嘴,剛好倒黴地被他逮到。

  「你怎麼處置她?」砍頭?割舌?還是斷臂?

  他反問道:「你不是不屑于管這些嗎?這次為何這麼多事?」

  左劍婢女的教訓還在心潮激蕩不止,若設身處地為他人想想,愧疚、憤怒便不可遏止。

  「若要將她割舌、斷臂,你還不如殺了她。」一死是百了,一殘一廢卻是痛苦百倍。

  「你想人家死得完整人家還未必想死!」他笑出聲,強行把門合上,「你以為我會怎麼處置她?」

  背貼在門上,她整個人被困在他的雙臂之間。她的身量亦高挑纖長。平視所見便是他青湛胡碴微生的下顎:「你的毒辣手段,我又怎麼會知道?」她推他,「走開!」

  他紋絲不動,目光停留在她滾圓的肚子上: 「慌什麼?我又沒對你怎麼樣。」

  雖然懷孕生子是天經地義的事,但一想到這 個無瓜葛的男人掌握她所有的生理變化,她就覺 得羞恥:「你先把人留下來。」她改了話題道。

  「你一一在求我?」他微笑,「一宮之主朝令夕改,你想讓他的威嚴置於何地?」責問近乎調情。

  「威嚴不是暴虐堆砌出來的。」

  「哦,那我倒要請教你了——高人?」

  他在嘲笑逗弄她,她知道。不服好勝的一半心想讓她反駁,而消極退守的另一半心卻讓她不要再交淺言深。牽扯胡纏下去,刺激的是他,為難的卻是自己。

  偏過頭,她不去迎視他炙熱的眸光,冷道:「宮主請讓開,你我如此不合時宜。」

  「不合時宜?」他朗聲笑道,「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更是沒有了禮法——規矩是人訂的,守不守也是人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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