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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他嗤笑出聲:「戈石城也算是宮中棟樑之才,你以為我會為一個女人自掘墳墓?還是你覺得你的魅力大到讓我不惜同門相殘、以奪人妻?」

  她盯著他,冷道:「事實怎樣,你自己心中清楚,做了虧心之事,報應遲早——你敢對著靈堂起誓你話中無一句是假嗎?」

  「清者自清,我話中有無假何需你來驗證?」他淡淡一笑,看她一眼,「雖不屑如此,但為免將要長久相處之人把我當仇人看,澄清還是不可少。你若相信毒誓,要我堂前幾句又有何難?」

  話畢,轉身朝向戈石城靈堂,只手舉向天,唇中吐出誓言,字字擲地有聲:「我屠征在此立下毒誓,若今日所言有半句虛假,日後便當天打雷劈,萬箭穿心而死!」

  「話中『日後長久相處』是為何意?」她在他背後問。「戈石城殉職身亡,他的家人紫微垣宮自當妥善安排日後生計。」

  她冷笑:「敢問宮主如何安排?」

  他回轉過身,沉黯的雙眸長久停留在她的臉上:「你想我作如何安排?」

  「歸還先夫骨灰靈位,遠離齊縣、遠離江湖,與紫微垣宮人從此再無瓜葛,老死不相往來。」

  他為她的決然失笑:「那你一個孤身女子亂世中如何過活?」

  「女子也有手腳,如何過活不勞宮主費心。」「我怎能不費心?」他笑中另有深意,「你捨得你腹中的嬰孩跟著你一起吃苦,紫微垣宮也不會對宮中弟兄的遺腹子坐視不理!」

  她的臉色倏地一白,低道:「你怎麼知道的?」

  「月向晚啊月向晚,四年不見你倒比以前笨了不少。」這天下哪個地方沒有他的耳目,何況是小小的新臥城?

  「因般堂主是你在搖光堂的探子?」她疑問。

  「這問題怕是在你心裡藏了幾年了吧?」他低笑,「怕他是我派去的人,你不惜瞞著所有人裝瘋賣傻一年多,我該說你是小聰明好呢,還是說你心思詭詐?」

  「我裝瘋也只是求自保,談何詭詐?」

  「嗯,不詭詐,倒只是耍得你那個傻瓜丈夫團團轉——」

  她厲聲打斷:「先夫已經過世,煩請你言語上放尊重些!」

  「生氣了?」他只是笑,讓人看不出笑臉中有什麼含義,「妻子受苦,丈夫瞞在鼓裡,妻子裝瘋,丈夫更是半點不察——我正在想天下有哪一對夫妻是如你們這般!你真的對你的丈夫有諸多情意, 那為何連基本的坦誠吝於給他?所有事情都是你 一徑決定、一徑擔起,是你根本不相信他能夠為你解決——還是他根本就無力解決?!既然如此,你當初嫁他到底是看上他什麼?」

  她為他不經心的迫進而連退了三步:「這是我們夫妻的家務事,外人無權插手。若不是某人太過無恥下流,我亦不必以瘋病欺詐家人!」

  「如此說來,這些倒都是我的過錯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輕慢道,「如我為當日之情難自禁向你戈夫人賠禮道歉,不知戈夫人原不原諒?」

  屠征這種人會放下身份道歉?

  往事——一從腦海掠過,她不是愛記仇的人,然而當日帶來的痛苦與恥辱太過深重,如同那些疤痕在心底留下醜陋。即使現今她不再對他仇視厭惡,她也無法與他友善相處。

  她微微吃驚,隨即冷道:「宮主此舉太過降貴紆尊了,我領受不起。」

  「做錯了事情,便該認錯。」他似調笑道,「若你覺得太輕,雞毛撣子、算盤……隨你拿來洩恨,即使你咬我一口,我也不會怪你。」

  話中輕薄一聽即在。

  怒火從心頭竄起:「無恥!」

  「我認錯認得如此真心,你都要罵我無恥,那我還要如何才好?跪下來,還是斷指以示誠意?」他笑出了聲,「認了錯都沒人肯相信,我還是不認錯的好!」

  先前還在輕薄她的人,道歉會有幾分認真?神情散漫、言語狂佞——他根本沒有認錯的心,從頭到尾都是戲耍。

  他見她抿著蒼白的唇不語,漸漸收斂了笑意,道:「你額上的疤好像已經淡得看不見了,霜楓白露的功效果然不同凡響。」

  「那又如何?」難道還指望她會感激?使用那瓶藥是為了除去與疤痕同在的夢魘,如今痕淡了,夢魘卻重卷而來,「你指使手下劫我到這裡,不是只為了償我心願吧?」

  「我想什麼?四年前在你床邊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眼睛閉著,心可沒有關著,不會不知道我要什麼。」

  她細長入鬢的眉淺淺皺起,指尖掐進掌心:「不管你想要什麼,都是癡人說夢。」

  清冷而堅定的聲音落在他耳中,令他一怔,但臉色隨即放霽:「你以為我要什麼——露水夫妻?一夜雲雨?你丈夫已死,你既是自由之身,卻又無依無靠,照料你當然是名正言順,我又怎麼會辱沒你?」

  「月氏愚昧,聽不懂宮主的話。」她只覺得可笑,他到如今竟還未死心。

  他第一次因碰了個冷釘子而不知如何開口,良久,才淡道:「話中意思便是如此,既然你聽不懂,那就算了!」

  她分明是知道他願意給她名分,佯裝不解怕是心中有怨恨。他素來不示弱於人前,那短短幾句對她已經是例外中的例外,她的毫不領情令他自尊一縮,又縮回了原本萬事不經心的殼裡。

  「先夫骨灰靈位什麼時候可以取回?」其實她心中也沉沉的,一切籌碼盡在屠征之手,她這次想脫身,絕對不會再有上次的運氣和勇氣——她豁得出自己的命,卻不能夠不顧及腹中她與石城的骨肉。

  「明日便要起程回紫微垣宮,死者家眷自當跟隨而往。」他未給任何選擇,只是決定。

  要她去紫微垣宮,去了還會有出來的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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