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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好高興。」她撲人他的懷中。

  他兩臂抱緊了她,卻在此時聽到了馬匹嘶鳴聲。

  「向晚,阿奔四海他們已經等在門口——我該走了。」

  她戀戀不捨地鬆開手,他低下頭,唇輕輕地碰了下她的。

  「你要小心,記得我等你回來。」她道,目送他大步走開、不住回頭。

  她的鼻頭發酸。

  戈石城這一去便是一個月,剛剛在由春入夏之際,雨一場接著一場下,不冷不熱,綿綿細細,下得人斷腸。

  聽到門口的馬叫,她來不及打傘就沖了出去。

  「嫂——嫂子——」牛四海走進門來低頭喊道。

  她踮著腳尖往門外看:「牛兄弟,石城呢,他沒跟你一塊回來?」

  牛四海支吾著。

  她腳下躊躇:「他有事情耽擱在那邊了?」

  「嫂子……」

  她心裡一陣發慌:「怎麼了,他是不是受傷了?」

  「——石城、他、他——回不來了!」牛四海粗礪的嗓子像是沙磨過。

  回不來了?她聽不懂:「你們又在跟我開什麼玩笑?」

  牛四海抬起頭,眼睛紅腫:「——石城他死了。」

  血色從她臉上退去,她勉強笑道:「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嫂子,不是開玩笑——是真的——石城他、他一劍穿在心上——到分堂時已經沒救了……」

  她全身發冷,只聽到雜亂的雨聲。

  「讓我想想……好好想想……」她夢囈似的朝房門走去。

  「嫂子——」牛四海看著她的身影在風雨中一陣飄搖,忽然軟了下去,倒在迷離的斷腸雨中……

  張大夫來替她把了脈,掐了她的人中穴與中沖穴,她終於緩緩醒來,聞到了空氣中薄荷的清涼。

  「……我……怎……麼了?」

  大夫的臉色凝重:「夫人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但是氣血不足、體質虛弱,若不好好調養,恐怕腹中胎兒難保。」

  「什麼?」一旁的牛四海震驚,「這怎麼辦?」

  月向晚淡淡道:「我知道。」兩個月中該來的沒有來,她心裡早就有底了,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成親快四年,卻在丈夫死的時候才有了孩子。

  「我開幾副安胎寧神的藥給你,麻煩這位小哥來藥堂取一下吧。」

  大夫離開,牛四海也跟著去取藥了。

  房中空得靜得像墳場一樣。

  月向晚盯著床頂良久,接著坐起,下床走到桌案邊。她一張一張地看過那些他曾寫的字,其中有幾張重複抄著小詩:

  鳥中求比翼,花裡有並蒂。
  但看人間事,月圓是佳期。

  當時是她看這短短幾句粗淺好懂,笑著擲給他也懶得去解說,他竟如獲珍寶地藏著,寫了又寫。

  可是,人間事又怎麼會都是月圓?

  傷心有個限,過了這個度,人就麻木了,她還要感激昏過去那一段時間讓她跳過了最難熬的苦痛。

  她呆看了半天,然後搬出冬用的小火爐,將剩餘的炭火點著。

  紙一張張被投入小火苗中,火苗扭曲著紫紅的身軀攀上來,頂端的焰一路過來,一路是黑色足跡,輕輕一抖動,黑色的蝴蝶化為灰燼,或飄起,或墜落。

  火光映著她蒼白如雪的臉。

  你說會回來,我又等了你一個月,連到哪座山、蓋什麼樣的屋子、種什麼東西都已經想好了,現在卻什麼都沒有用了,我原來是想得太早太早……

  你沒有履行你的諾言——知道你身不由己,所以我也不怪你,只想你知道,我把你的紙筆給你,你若想要便回來一次——只要一次,石城,讓我見見你,跟你說幾句話……

  我們會有一個小孩子了,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我想你應該都喜歡的,但我希望是一個男孩子,讓我可以在他身上找到你的影子——本想在你回來之後讓你驚喜,現在卻只能這樣來告訴你……

  我真後悔沒有在你出門之前跟你說,也許那時說了,你有了顧慮,便不會離開,也不會不回來,不會讓我現在守著個空蕩蕩的屋子,心也空蕩蕩的……」

  石城……

  「嫂子!」提著藥牛四海沖了進來,「你不能幹傻事啊!」

  「我沒做傻事,也不會去做,你放心好了。」她燒完手中的紙起身,平靜得可怕。

  「石城——他現在在哪裡?」人死了,總還有個屍體吧?

  牛四海紅著眼道:「還在齊縣龍馱山的分堂,地方太遠了,堂裡不讓送回來。」送回來,怕也要爛掉了。

  「堂中是這樣說的?」這是毫無道理的事。

  「石城——的骨灰——會在十天后送上宮祭拜完再送回來——宮裡死的兄弟一向是這樣的。」

  「你回來了,趙兄弟呢——他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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