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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韓斐他無法接受自己有缺陷的事實,選擇了封閉和逃離。

  她怎麼可以任他一再退縮?

  「王大夫,請你為我調最強效的鎮咳藥,行嗎?」

  王大夫還不明白,多壽就已經明白她的用意,驚叫,「不行!小姐,不行的!你還病著呢,王爺他有許多人搶著照顧,側王妃也很用心,有他們就夠了!」

  「怎麼說我都是他的妻子,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關在那裡,我得幫他呀。」

  多壽猛搖頭,「求求你,不要去找苦頭吃!多少人讓王爺給嚇壞了,就連側王妃都不敢進去,你身體不好,怎麼受得住?」

  「沒人敢靠近他,怎麼會有許多人去照顧他呢?」袁長生微微一笑,「我不怕他罵我、打我,只擔心他不吃不喝,消沉頹喪。」

  「嗚嗚!小姐,我好氣你呀,你為什麼老是替他著想,卻不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住呀!王大夫,求你告訴小姐,她的身體禁不起折騰,叫她不要去好嗎?」

  近日她跟王大夫拿藥時,他就已經說過為小姐拖延些日子的「雪參玉芙丸」已用盡,現在也只能看小姐的造化,但估計是過不了明春,這樣的小姐,怎麼可能再有餘力去照顧別人?

  「王妃,我也覺得你不適合去照顧王爺,你自己都……」唉,該怎麼說呢?

  她就像在天空飄飄晃晃的紙鳶,隨時都會斷線飛去,哪有辦法照顧一個脾氣暴躁的病人?

  「王大夫,你從小看我長大的,我向來聽你的話,可是這次請聽我說。」袁長生笑著說:「王爺他還有機會,而我呢,你也說過我熬不到明春了。」

  她那日把多壽和大夫的話全聽了去。

  「既然只是在拖日子,何不讓我做些事情,也好過躺在床上等死。」

  多壽忍不住痛哭流涕,「你不會死的,我不許你這樣嚇我!」

  「我不是嚇你,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希望你也一樣。」她誠懇的說:「王大夫,既然你延續不了我的生命,就給我減輕痛苦的藥物吧,兄要王爺可以得救,那就沒什麼遺憾了。」

  「王妃……」王大夫也熱淚盈眶,「你真是個癡心人呀。」

  「小姐!你為什麼要管王爺?你就不能讓他自生自滅,乾脆就轉身不去管他嗎?」

  「因為他,」袁長生閉上眼睛,「實在很可憐。」

  他受過太多太多的傷,已經背了太多大多的疼痛,需要一個撫慰的懷抱幫他卸下那些已經不堪負荷的悲傷。

  這句話又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袁長生等著那有如爆炸般的疼痛過去,這才看見縷縷鮮血,在她的手絹上染出了一朵紅花。

  多壽搶過手絹一看,忍不住嚎啕大哭。

  走上通往愛月小築的小徑,袁長生心中充滿難以言喻的悲傷。

  不過就在一旬之前,她在這裡成為韓斐的妻子。

  在這個充滿他另一個女人記憶的地方,他給了她一個承諾。

  一個從頭開始的承諾。

  她不明白,為什麼命運之神這樣殘忍?

  如果它不願人世間的歡樂太過,又何苦安排一個渺茫的希望給人期盼呢?

  她還以為她能了無牽掛的離開,可是韓斐卻讓她體內充滿窒息似的疼痛。

  她不知道該怎麼放下他離去。

  輕輕推開小築的門,她本以為經過一個雙眼失明的人在這居住過一陣後,會非常淩亂,但眼前所及,卻整齊得讓她嚇一跳。

  隨即她明白,就算瞎了,韓斐也不願示弱。

  但是,屋子裡雖然整齊,但卻清冷得令人感到有種難受的沉重氣息存在。

  袁長生長歎了一口氣,在屋子裡找了一下,人影皆無。他到哪去了呢?

  不在屋子裡,會到哪去?

  正猶豫著,一陣隱隱約約的琴聲從屋後傳來。

  她側耳細聽,鏗鏘之聲連響不絕,琴音中一片殺伐之意。

  她跟著琴聲走,看見屋後是一片竹林,有個人背向她盤坐在一塊巨石上,膝上放了張焦尾短琴,正在彈奏。

  她懂琴,只聽得琴聲越奏越急,恨意越盛,一片狂暴肅殺,讓她忍不住感到一陣寒栗。

  如果沒有深不見底的憤恨,無法宣洩的狂怒,不會彈出殺氣如此旺盛的琴音。

  忽地,錚的一聲,君弦竟然斷了。

  韓斐本是奏琴舒懷,沒想到越奏越怒,到後來竟是無法自製,將一股對自身的坎坷、命運的乖舛、失明的痛苦、雄心壯志被抹消的無奈,一古腦的在琴韻中宣洩出來。

  君弦猛然斷裂,他微微一愣,餘怒未消,一手抓起膝上的短琴就往身下的巨石一砸。

  沒有碎裂聲。

  他睜大一雙無神的雙眼,臉上寫滿了疑惑。

  他狂怒之下奮力一砸,少說也會把琴給砸得四分五裂,沒想到他竟然覺得自己並沒有把琴砸在樹幹上,反而是一個軟綿綿的……似乎是個人身?

  自從失明之後,他的耳力極好,任何一個細微的聲響都聽得到,沒有任何人能走近他,而讓他聽不到,也感覺不到。

  「誰?是誰?誰在這裡?」

  袁長生為了搶救那張短琴,用身子承受了他淩厲的一擊。

  此刻她忍著疼痛,抱著短琴,柔聲回話,「是我,王爺。」

  「你?」他歪著頭細聽,似乎想辨認這個柔和的聲音是誰。

  聽起來像袁長生,但卻又跟他所熟悉的她有些不同。

  這個聲音聽來虛軟無力、有些斷續,跟他記憶中那開朗而充滿活力的美妙語音不同。

  不會是袁長生,她早就在第一時間背棄了他,又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不會是她的。

  「我是婢女春雪,王妃派我來伺候王爺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會不會讓他更暴躁、更激動,只好先暫時假裝自己是新來的婢女。

  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喜的是他這副狼狽不堪、淒慘無比的鬼樣子,沒被袁長生看見。

  悲的卻是事發至今,袁長生對他不聞不問,無情至此。

  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的矛盾,就算她來了,他還想對她做些什麼呢?

  一個瞎子,有什麼能力去傷害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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