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千千 > 不想走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吹風機轟轟的聲音,讓他沒聽見她的叫喊。

  於是她側轉過身,關掉他手裡的吹風機。「小老虎……」她又喊了聲。

  他喜歡她喊他小老虎時帶著慵懶的尾音,除了國中同學,再也沒有人喊他這個外號,讓他感到格外親切。

  他坐在床上,面對著她,眉頭深鎖著憂慮,沒有絲毫邪念。「家琪,你聽我說……」

  「你快說。」她快失去僅有的耐心了。

  「其實我很懦弱又膽小。當我爸爸外頭有女人,要跟我媽媽離婚時,我什麼都無法做,只能消極地以絕食來抗議,以為他們會為了我,我爸就會跟外面的女人分手,我媽就不會離婚,我還是可以有完整的家。我真的太傻又太笨,要不是有你的刺激,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嗯。」這段故事她是知情的,就在分別前的一夜,他將他為何會瘦成非洲難民的原因告訴了她。

  「那時我媽媽因為我父親的背叛、因為我不在她身邊,所以鬱悶成疾,我一直到去了高雄之後才知道她得了胃癌。我媽媽那時很沒安全感,時時刻刻黏著我,就怕我會丟下她回到我爸爸身邊。我為了安撫她,不讓她病情加重,剛到高雄的時候,我根本沒辦法跟你聯絡,我怕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會忍不住丟下我媽,回去跟你在一起。」

  她沒有插話,靜靜聽著他那深厚的嗓音,帶著一股深沉的悲傷,讓她穩下了原本急躁的心。

  「後來,我媽媽的情況稍微好轉,我也調適好自己的心態,我開始寫信給你。我媽媽說要幫我寄信,只是,我卻苦等不到你的回信。我也試著打電話給你,無奈你的手機都撥不通,我那時想,你可能不需要我了。」

  「不是這樣的!我從沒有收到你的信,也沒接到你的電話。」她急急澄清,事情的轉折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媽。那段聯絡不到你的日子,我非常的痛苦難熬,只是我沒有權利自暴自棄,我連想回臺北找你都沒辦法,因為我媽變得歇斯底里,她怕我去找我爸爸,她天天都得看到我,否則她就不接受治療。」

  「嗯。」她輕應了聲,安靜聽他說下去。

  「我媽希望我用功念書,考上理想的大學。你知道的,我不能讓她有任何遺憾,我只能努力完成她最後的心願。」想起那過世許久的母親,他眸中隱約流動著淚意。

  「我明白,你母親被你父親背叛,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她什麼都沒有,她只有你了。」她感受到了他那哀傷的心情,起身坐到他身邊,握住他的大掌,畢竟這樣的回憶很殘忍。

  他回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給予的安慰。

  「誰讓我之前太混了,為了要把課業補回來,我得加倍用功。那時我把自己累到一天狂念十八個小時的書,累到一躺上床就昏睡,什麼都無法去想,日子才變得比較好過。最後我總算不負我媽媽的期待,考上國立大學。我媽這一病就病了四年,在我大二那一年,我媽走了。」

  「嗯……」她明白那種生離死別,因為她也嘗過失去爸爸的痛,她無法用言語安慰他,伸手想拭去他眼角的淚,卻硬生生停住。

  「我在整理我媽的遺物時,發現了一個喜餅的鐵盒,鐵盒裡裝著我寫給你的信,還有你寄給我的信。」

  她小嘴微張,滿是驚訝。「我懂了,是你媽媽阻止我們聯絡,就怕你會不要她。」

  「嗯。你寄給我的信全被她攔截;我寄給你的信,我媽也沒有幫我寄出去。」他緊握她的手,感受到她為他的擔憂。

  「那你說我手機打不通,是怎麼回事?」

  「這個謎底,直到上次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看到了你的手機號碼之後,謎底才揭曉。你的號碼尾數是一,可是我手機裡存的卻是七,我想應該是被我媽動手改過,我那時並沒有發現,傻傻地一直覺得手機怎麼都撥不通。」

  「原來是這樣。那我猜想,你的手機早就被你媽媽列管,所以,我打電話給你,是你媽媽接聽的,你媽媽客氣地對我說,要請你回電,可是我卻從沒接過你的來電。」他母親媽為了把他留在身邊,可真是用心良苦。糾結在心頭十二年的謎底終於揭曉,原來是如此的陰錯陽差,卻又無法讓她埋怨他的母親,看來是老天爺不讓他們在一起。

  「嗯。反正我也不能帶手機到學校,為了讓我媽放心,乾脆就把手機交給她。生病讓我媽變得膽小又害怕,她怕我跟我爸爸聯絡,後來她幫我辦了一個新號碼,停掉我原先用的號碼。」

  「難怪我後來就打不通了。」

  「我媽在臨終前突然想開了,不再怨恨我爸,她認為我爸會劈腿變心,絕不是我爸單方面的錯,她希望我能回到我爸身邊,繼承我爸的事業。」

  「所以,你才會回臺北?」

  「一開始我並沒有遵照我媽的遺願,要不是我爸爸太風流,我媽也不會憂鬱成疾,年紀輕輕就走了。我一直留在高雄,雖然我媽媽不在了,不過那裡有我的外婆、外公,他們都對我很好。一直等我當兵回來,我爸受了傷,我才不得不回來。」

  「受傷?」

  「我爸是做營造建築的,為了土地利益,他挨了一槍。」他不想嚇到她,簡單帶過那些商場的黑暗面。

  她內心受到驚嚇,槍傷向來代表的是黑社會。「那你爸爸……還好嗎?」

  「還好。撿回一命,子彈貫穿小腿,雖然走路一跛一跛的,不過女人緣還是一樣好,我根本是被他騙回來的。」眨回眼底的淚液,他深吸口長氣,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脆弱。

  「你雖然很恨他,但他畢竟是你爸爸。」

  「我以為他就要死了,那時醫院發出病危通知,是我簽下手術同意書;是他在病床前逼著我繼承他的事業,否則我現在根本不會坐上總經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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