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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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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娓娓勸慰,她卻一句話也未聽進去。茫然的目光落在那嫋嫋香煙後的觀音像,仿佛見她眉眼俱動,向她淒然一笑。不覺隨之而笑,淚卻無聲地流了下來。 時近正午,陽光雖然溫暖,她卻仍是冷得發抖。母妃凜厲的目光像刀,她卻避無可避。這些天來,她想方設法都未曾見到母妃,但就是剛剛母妃留住她的一刹那,她竟有逃走的衝動。畢竟,活了十七年,她第一次與母妃成為對立的兩面。畏懼之中還有更深的悲哀。 看了她許久,鄭貴妃終於歎了一聲:「你在怨母妃?」抬眼看她一眼,朱軒煒沒有回答。鄭貴妃不由苦笑:「你不說娘也知道,你一定覺得娘為了名利權勢出賣了你的幸福。的確,娘這樣做,大半是為了名利權勢,但也確實是為你著想——那個冉興讓真的是配不上你。」 「你不要說了!」朱軒煒後退一步,終於爆發所有的憤怒。「為我好為我好,這些話你就算是說上一千遍、一萬遍,也改變不了正在傷害我的事實!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真的不需要一個完美得世間無雙的男人做我的丈夫,我要的只是一個我愛的男人啊!哪怕他再愛財、再小氣、再膽小、再無能,但我就是喜歡他……」 「你們都覺得他不好,說他配不上我,可是我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愛我。的確,這世上瀟灑英俊有才華有本事的男人多的是,但又有幾個男人肯為了女人輕易向別人屈膝下跪?父皇不會,皇兄不會,那個顧少偉也不會,但是冉興讓他會。他為了我可以不要尊嚴、犧牲一切,我若不愛這樣的男人還有誰值得我愛?!」 呆了半晌,鄭貴妃抬起頭看她滿是淚痕的臉,柔聲道:「煒兒,或許那個男人很好,你也很愛他。但就因他京師皆知的不好名聲,就永遠都不夠資格成為大明的駙馬。你若還這樣執迷不悟,只會害了自己……」 「名聲!?」朱軒煒冷笑,盡是嘲諷。「什麼名聲?他的名聲再壞也不過是小氣、吝嗇、愛財罷了,他又沒殺人放火、搶奪殺掠。何況母妃與皇兄都不怕被人指為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了,我又怕的什麼?」 「你——」一時語塞,鄭貴妃怒極揚手。 「打、打呀!」半仰起頭,朱軒煒看著她頓在半空的手,傷心欲絕,「為什麼不打?你不是也和皇兄一樣惱我恨我嗎?其實,我早該知道你們喜歡的只是那個惟命是從,乖巧聽話的壽甯公主。一旦我違背了你們的意思,有了自己的思想,你們就不再疼我、愛我了……」她半合了眼,淚水模糊了視線。 耳光終於落在臉頰,痛在臉上,傷在心上。她顫著唇睜大眼,卻見母親愕然的神情,然後是張驟然出現的怒氣衝天的臉。轉目四望,亭外只有殘枝落葉,只有寒風凜冽,只有欲來的雪意…… 「你看著我!」朱常洵抓緊她的手臂,卻喚不回她迷離的神思。「我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總之五天之後父皇就會詔告天下思召顧少偉為駙馬都尉。就算你心裡還惦著那姓冉的,也只能嫁給顧少偉!」幾乎是在她耳邊呐喊,喊完了就甩開她,冷酷得像對一個陌生人。 風吹過,她的眼角瑟瑟的,隱約聽見母妃漸遠的聲音:「你這樣逼她會嚇壞她的……」 「若不嚇嚇她,她怎肯乖乖聽話!」 「話是這樣說,但她好歹也是你的親妹妹,我只得你們兩個——萬一,她要是想不開……」 「母妃放心,我會找人看著她,總得讓她乖乖地嫁了才行……」 聲音越去越遠,終於什麼都聽不到了。她突然爆出大笑——這就是她的母親她的兄長呵!她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 事情雖然決定得匆忙,卻決非是一時衝動。她再也不要留在這如冰川地獄一樣寒冷無情的宮中,即便有些許依戀,她卻已義無反顧。使小英子騙走了監視她的侍衛,朱軒煒獨自一人來到了冉府。 那顯然是集門房、家丁、花匠于一身的老漢引她入書房,便自告退。房裡沒有生火,她卻莫名地覺得溫暖。取下風帽,她四下打量。發覺書房中甚是簡陋,一桌一椅,四壁空白,連一幅字畫都未掛。整個房中惟一可人目的就只有那一櫃的書和整疊的賬本。想來這人閒時除了查賬、看書外再無別的消遣了。 門外,一聲低低的輕咳,她的心卻狂跳起來,僵直著背不敢回頭。他現在一定又瘦又憔悴吧?只聽小英子說他斷了一根肋骨,而她除了偷偷叫小英子送了些禦藥外就只能流淚,甚至連與他一齊承擔傷痛也做不到。門被推開,腳步雖然輕微,她卻知道一定是他。 進得房來,他微微一怔,凝望那背對他披著銀灰狐皮大氅的人,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是你嗎?」許久,他終於瑟瑟地開口、見她緩緩回身,粉白的玉頰上掛著兩行淚。心上一痛,他卻只笑著伸出雙臂。 只一句「好想你」,朱軒煒已哭著投入他的懷裡。「再說,再說『想我』,我想聽你說一千遍、一萬遍……」為君相思為君苦,只因他的一句想你,縱有再多的悲淒,也化為甜蜜。 原來心愛的女人就是最好的止痛藥。擁著她,不只百痛皆消,就連月餘來的陰鬱苦悶也一掃而空。 「興讓,再過幾天父皇就會下詔將我許配給那個顧少偉了。」一句話出口,她覺出冉興讓全身巨震。不禁心中一痛。猛然拉住冉興讓的手臂。她道:「我們私奔吧!」 「私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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