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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英王?」忘了哭泣,妙清瞪大一雙淚汪汪的眼,「我已經很小心了,不會有人跟著我回來了。」

  無名微微一笑,慢慢擁她入懷,「其實也沒什麼,他們早晚都會查出來的。就算他們知道了,也是遲了。」

  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而親近,但妙清還是禁不住顫抖,好似從他淡然的聲音裡聽出了令人戰慄的血腥與殘暴,「不,你不要說了,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神情古怪地看她一眼,無名溫柔地堅持:「這件事你一定要知道的。」拉她到案前仔細看那幅畫,「你看這幅畫的右下角落款處是慶昌一年,也就是平帝初登大寶的那一年。而所有的一切都從平帝立後而起……」

  銅鼎中燃燒的龍涎香散發著濃郁的芬芳,因為房門緊閉而漸漸彌漫整間屋子。而就在這嫋嫋的香氣中,隨著無名的敘述,一切都變得似夢似幻,仿佛時光逆流,重回那過去的光陰……

  「平帝生性風流多情,卻絕不是那種會專情於一人的男子,事實上,歷代也很少有專寵一人的皇帝。而在當時,他所寵愛的是如妃和李妃兩位妃子。巧合的是這兩位妃子是同入王府同受恩寵又同日冊妃,更同樣是身懷六甲。平帝當著文武百官面前立約:『先得子者可立為後』。如妃雖然歡喜,卻很快就忘了那件事……或許在她心裡,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出世。是男是女、是長是幼都無所謂的。但那平素與她情同姐妹的李妃卻不是那樣想。對於一個出身將門的女人來說,權力與地位是她與她的家族生存的根本。不管怎樣,她一定、必須成為皇后。

  「……可惜天公不作美,慶昌二年,如妃與李妃同月產子。而那如妃之子竟比李妃之子早了一天——不,是幾個時辰,一個生於深夜,一個則產于黎明。李妃又氣又恨,卻也無可奈何。偏偏這時她身邊的太監發現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月,那就是如妃產子之夜有掃帚星橫空而過。掃帚星——災星!為什麼他會信?為什麼?難道骨肉之情竟敵不過一個禿驢和尚的胡說八道?!」無名低哺著,一直平淡敘述的聲調多了幾分激蕩。

  妙清看著他,流著淚,雖然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幫助他驅走心上的痛苦,卻仍緊緊地抱著他,想把自己的溫暖分他一些。

  「就因為觀音寺老和尚的斷言,那個未滿月的皇子被貶為庶人,李妃又買通管事太監叫他暗中將送出宮的皇子活埋……而那個本該立為皇后的如妃則以莫須有的罪名打入冷官。沒過幾年,就因為一場無由大火而葬生火海……可憐她至死都以為自己的孩子已經遭人殺害,卻不知那奉命辦事的太監心腸一軟,動了惻隱之心,將那嬰兒托于他人而使他逃過一劫。而那救了他命的太監卻被人滅了口……妙清,你現在終於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秘密了。」無名看著在他懷裡一個勁地哭的妙清,搖頭苦笑,「就算是不安慰我這個苦命人,也不用哭成這個樣子反倒讓我來哄你吧?」

  「對、對不起……」妙清也不想哭,可卻收不住眼淚。為什麼哭?為誰哭?哭什麼?她竟是已說不清楚。可是一想起那慘死火海的如妃,想起無名,想起無名挑起的佛道之爭,想起無名處心積慮地重回宮廷,想起那些因此而無辜死去的人,再想起她曾說無名殘忍,想起她今日的處境,就忍不住要哭。原來這世間真的是有因果循環。若沒有當初的因又怎有今日的果呢?而她,竟也和無名還有其他人一樣為了從前的因而困在今日的果裡,像是無法破繭而出的蝶,最終窒息而死時也只是醜陋的蟲。

  「師父。」沒法再說下去,妙清心裡很清楚不論她說什麼,無名都不會放棄他蓄謀已久的復仇計劃——多可笑!竟要到此刻才知道他所要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榮華富貴,他要的只有仇人的鮮血與哀嚎吧?

  「妙清。」無名的聲音是溫柔的,連臉上的笑都是暖暖的,但那雙帶笑的眼卻流著妖魅惑人的光彩,「你會幫我是不是?現在只有你能夠幫我了……」

  淒然一笑,妙清發出微弱的聲音:「師父要我做什麼?殺了英王嗎?」

  「不!不會讓你的雙手染上血腥。」那樣溫柔的聲音為什麼卻像冬日的冷風絲絲滲入骨中?「我知道後天宮中設宴為太子慶生,英王一定會帶你去。你只要把這包藥放在太后的酒杯……為什麼發抖?不要怕,我說過不會讓你的雙手染上血腥。這不是致命的毒藥。如果讓她身中劇毒一命嗚呼,那實在是太便宜她了……」他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很飄忽,卻又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當那溫熱的唇壓在她的唇上時,她只模糊地聽到無名在說:「記住,要帶她到冷宮——到那不止幽禁活人,連鬼魂都被囚困的可憎之地。」

  腳步匆匆,慌不擇路,瓊玉比一隻被獵殺的兔子還驚上三分。被人陡然一叫,更是失魂落魄地慌了手腳。待回過神瞧清了喊她的人,她才松了口氣,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你是鬼嗎?躲在這裡嚇人!」

  「我哪有躲啦!分明是瓊玉師姐你自己沒看著我。」璞玉揚著眉,瞧著她散亂的發,忽然暖昧地笑了,「瓊玉師姐是遇著了採花大盜嗎?這麼慌張!要不就是讓人撞破了好事窘得要逃!」

  是比那個都可怕的……瓊玉變了臉色,突然發難:「哪個叫你這麼胡說八道,別以為我平日照顧你,就可以忘了長幼尊卑,對我沒大沒小的……哼!要是我聽旁人說了我半點風言風語,通算在你頭上——到時候,你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向來與瓊玉交好,沒想到她竟突然惡言相向,璞玉回過神來,瓊玉已經走遠了。璞玉心裡又氣又恨,忍不住一口啐在地上,「呸!在哪裡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怕人知道,受了氣倒往我身上撒!小人!」

  身後的罵聲瓊玉不是沒聽到,頓了下身子卻沒回頭。此刻,她的心裡早就被剛才偷聽到的事情攪得亂糟糟的如一團麻。她真是沒想到一時好奇竟聽到這樣天大的秘密。如果這樣的秘密說出去要死的可不止一兩個!為什麼要說出去呢?誰會說出去?師父不會說,妙清不會說,她又何必往外說呢?她愛上的是個本該登基做皇上的男人啊!從來都沒想過——如果師父真的做了皇帝,她總也會是妃子吧?!皇妃呢?多少女人幾世都修不到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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