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女冠 | 上頁 下頁


  定了定心神,無名垂著頭,沒有直視隱在紗幔之後的聖顏。只聽著那懶洋洋的聲音問:「無名道長也能現在就為朕煉出長生不老的仙丹嗎?」

  沉吟片刻,想起方才在殿外碰到的那幾個道士,無名平聲道:「貧道不敢欺瞞皇上。貧道至今所煉丹藥無非是可強身健體、清腦提神、延年益壽之物,若說長生不老,那絕非一朝一夕就可做到的。」

  「哦!」聲音裡帶了些笑意,「說話倒也算老實,不像剛才那幾個吹得天花亂墜,惹人生厭。」

  無名低垂著頭,未曾開口。聽得有人低語數句,皇上便笑道:「你的心腸也很好,知道憐貧惜弱,不像別人只顧著自己——這樣很好!很好……」沉默了片刻,皇上恍似如夢初醒般道:「若朕欲求長生,你有何仙方?」

  終於說到正題了,富貴榮辱皆在於他的回答了。無名微微一笑,緩緩道:「從古至今,欲求成仙不死者不計其數,歷代道家各樣養生之術也是層出不窮,但歸根就底,也不過是『服藥、行氣、導引、房中』四種罷了。內中緊要者又屬服食丹藥,古人有雲:『藥有上下,仙有數品,不知房中之事及行氣導引並神藥者,亦不能仙也。除此四種之外,尚要看皇上的仙緣如何。」

  「仙緣?!」一聲低喟,皇上悠悠歎道:「長生不死,憑虛禦風,瓊液金丹,隨欲所之……做皇帝倒真不如做個道士早修仙緣早逍遙得好。」

  隨著歎息,是一聲嚶嚀嬌嗔:「皇上若真成了道士,臣妾又如何是好?」

  「噫!朕若是做了道士,愛妃自然是做道姑陪朕男女雙修嘍!待朕成仙之日,愛妃不也成了仙妃嗎?」

  「臣妾才不管皇上要做什麼呢!總之臣妾這輩子就是纏著皇上了。」

  嬌聲細語,調笑嬉鬧,似乎是沒人記得外頭還站著個道士了。無名垂著頭,沉寂如立空山。等了好一會兒,紗幔撩起,皇帝笑嘻嘻地道:「你抬起頭來。」

  「是!」無名應了一聲,慢慢抬頭起。四目相對,兩人心頭俱是一震,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泛上心頭。

  「朕在哪兒見過你!」年輕的皇帝脫口而出。

  見過?怎麼可能見過呢?但就算是從未見過,也會那樣熟悉啊!無名默默地看著皺著眉頭的皇帝,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貧道祖籍江南,幼年便赴『天池』學道,從未踏足京師,皇上該是沒有見過貧道才是。」

  「是嗎?那就是你我君臣二人有緣了,才會一見如故……」想了想,皇帝又笑了,「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各國使臣又或是後宮嬪妃,竟無一人令朕生出這種似曾相識之感,看來朕是沒有選錯人。李仁!」

  「奴才在!」中年太監應聲而出,目光掃過無名,臉上現出古怪之色。

  「傳朕旨意,著大學士李保擬旨詔告天下,封無名道長為『元一真人』,賜『仙師』之名,班序二品,授金、銀、玉印各一方,掌管道教事務……道長,朕再賜你城西道觀一座,為朕修煉金丹,你看如何?」不知為什麼,皇帝似乎對面前的道士特別有好感。

  「謝主隆恩!」跪伏在地山呼萬歲.無名的嘴角卻勾起一絲冷笑。

  謝恩出來,跟出來的竟是那太監李仁,「恭喜道長賀喜道長,從今個兒起道長——不,該叫仙師才對!仙師可是道教第一人啦!」

  「不敢當!」無名拱拱手,含笑以對。

  李仁四處看看沒人,便附在無名耳邊低語:「福王爺早已關照過小的,以後仙師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好了。」

  「多謝公公好意。」含笑相謝,自然少不了最最關鍵的謝禮。真是可笑!一個本該清心無為的道士卻要處處與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真真是俗不可耐。命運終究還是把他重推回這齣戲裡,只是角色卻已變易了幾回,變得連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誰。

  天啟五年二月,皇帝(後世稱之為景文帝)龍昊祥宣各地名道入京,內中有道「無名」,為帝心折,賜「仙師」之名,封為「元一真人」,總領道教事務,日後世人皆稱之為「無名仙師」。

  坊間流傳無名仙師擅息氣辟穀之術,能累日不食;擅長治病,能使鬼魅現形,或殺之或遣之;又能坐薪柴烈火之上而衣冠不灼;還能分形變化,善使符書;更能廣通神靈,施法求雨,又精點石成金之術,可煉長生不老之仙丹,是一位神通廣大的散仙。

  聞者有推薦膜拜、深信不疑的,有半信半疑、誠惶誠恐的,也有嗤之以鼻、毫不在乎的。

  「什麼散仙?他要是真是神仙,還用得著跟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在紅塵中打滾,還不住在神山仙島好好享樂了?濟世普渡?我呸!一個道士哪來那麼大的本事啊?什麼求雨?那雨是自己下的,哪兒是那道士求的呢?他要真有那本事,叫老天現在立馬下場雪來瞧瞧!」

  「老哥,你這不是抬杠嗎?這現在可是春天了,哪來的雪啊!」

  耳中聽著樓下的雜亂人聲,龍昊禎漫不經心地問:「皇兄封的這個道士究竟是什麼人?」

  「回王爺,據元一真人上報,其乃是江南人士,原名陸謙,師從天池,自幼學道……依學生看,此人並不是一般的無德術士,而且舉薦他的人正是九皇叔福王爺。而且聽說福王爺還為此人打點宮中上下,以求眾人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九皇叔為一個道士如此大費周折,可見此人必有過人之處。」龍昊禎垂下眼簾,淡淡笑著,午後的陽光投入茶樓,在他溫文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金光,越發顯得寧靜。

  這一幕倒讓張生記起一事,「對了,何公公也曾到吏部去查過元一真人的事兒。」

  「何連長?」龍昊禎抬起頭,「他跟這事兒有什麼關係?是母后叫他去問的?」

  「這就不得而知了。」張生小心翼翼地回著話,突然聽到街上喧嘩之聲——

  「你這無賴,分明是你先欺負人還敢說人家偷你的錢袋,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啊?!」是一個女子。

  眼見龍昊禎挑起眉,張生忙幾步走到窗前。卻見大街上圍了一圈人,隱約見著裡頭圍著的一邊是一位華服公子和幾個家丁,另一邊是一個懷抱琵琶、掩面低泣的素衣少女,而旁邊高聲怒喝的竟是——皺起眉,張生回頭道:「回王爺,是馮將軍的二公子和前些日子的那位道姑。」

  「道姑?」怔了會兒,龍昊禎終於想了起來。那個靜得像一攤水,蕩不起一絲波瀾的女子,那個不懂音律卻聽懂他簫聲的道姑。雖然一向討厭嘈雜,他還是信步踱到窗前。

  「大家來評評理,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呢?分明是這個無賴仗勢欺人,見色起意,卻還要說是這位姐姐偷他的錢袋。簡直是不要臉到了極點!」璞玉大聲嚷嚷,心裡氣得要命。這是什麼世道?她這個打抱不平的在這慷慨陳詞,而那個苦主卻還在那邊哭個不停,連半句話都不說。瞧瞧這滿大街的人瞅她像瞅怪物似的!難道做錯事的人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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