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我愛由我不由天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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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眼,唇上沁出血絲,她的聲音澀澀地透著痛,「我不是個好人——我所做的孽連自己都無法原諒……像我這樣的人的確是該死該下十八層地獄!但是,我沒有死,我還活在這世上。師太,難道一個人做錯了事就活該受苦,活該連個改錯的機會都沒有嗎?我不知道——師太你敢不敢說自己從來都沒做過一件錯事?但人活一世,孰能無過?連聖人也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想當初六世祖不也是知錯改過方能大成,難道如今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低眉斂目,光潔的額也不禁布了微汗.她終於道:「當初六世祖求法,不惜斷臂明志,使天降紅雪。你又何以明志?」 「天降紅血?!我也可以呀……」嶽紅紗癡癡笑著,在她未醒覺前,手中寒光一閃,已割破手腕。鮮血一滴滴滴在潔白的雪上染出一朵朵的桃花,迎著日光分外刺眼刺心。 女尼未料她竟會真做出此舉,一時也慌了神。嶽紅紗卻只是癡癡傻傻地笑,越顯駭人。就在這時,禪房中傳來一聲哀歎:「癡女——何苦呢?!」禪房門開,走出一位白眉老尼。嶽紅紗愣愣地看著她,突然喚了一聲「師太」,已撲在她腳下,泣不成聲。 「傻孩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這樣傷害自己難道就不怕你娘九泉之下也會心疼嗎?」撫著她的秀髮,慧心苦歎,「為何要出家?你是真的看破了紅塵還是要逃避紅塵?孩子,不是師太心狠,故意考驗你,實在是你與我佛無緣。」 「什麼叫緣?難道我一心向佛這還不是緣嗎?」 「你的緣不在於此呵!清修之人需心空若無,靜若止水……你自問做得到嗎?」見嶽紅紗沉默無語,她一歎,細細包好她腕上之傷,「你縱身在佛門,心猶在紅塵,無法空、無法靜,又何從修習呢?何況,你若真心向佛,也不是只有出家這一條路而已呀!只要你多行善事,積善因得善果,自可解孽去禍……」 忽然抬頭相望,嶽紅紗低問:「師太是說只要我多做善事,便可積陰德得福報,解我一身罪孽?是不是也可把我所積之福報轉嫁於他人,為他人消孽呢?」為娘,為她自己,也為那個她該叫聲「爹」的男人,更為他——不管他做了什麼,是怎樣的壞人,都只想要他平安啊! 在娘的墳前,她沒有流淚。可能她從來都沒這樣的平靜過。原來,一顆沒有怨、沒有恨的心竟是這樣的——她曾經想過,自己若生於一個普通的環境,有著快活的童年,必也可成為一個很平凡很普通卻很幸福的女人吧?像婉柔那樣柔順溫婉,低眉斂目卻有著甜蜜而羞怯的笑容。 而如今,她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了,不是嗎? 掃去墳前薄雪,她淡然而笑。柔婉邀她過府小住,卻被她婉拒,真是不想再給他們夫妻添什麼煩惱。素知蘇伯玉對她的心意,不曾動心卻一直記在心上。就單只在她不在洛陽時為她看顧亡母之墓,已是讓她感恩一世的恩德。 現在,真的是只希望他們能過得好…… 「娘,人的感覺真的是好奇怪……不是嗎?」她淡笑著,拭去額上微汗,忽若有所覺地回身,「蘇伯玉?」目光一閃,她笑道:「怎地只有你一人?婉柔呢?」 「你不肯去蘇府,是為躲我嗎?」他木然地問,臉上有著苦笑。 「為什麼這麼問?我為什麼要躲你?」忽地揚起眉,嶽紅紗冷笑,「你不要告訴我,現在又後悔對婉柔作出那樣的承諾了!」 「我不後悔!」他直直地看她,「她值得人做出那樣的承諾……可是,我的心好痛——」 不必他再說下去,嶽紅紗已經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卻只笑道:「你不必掛心於我的,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活得很好——不是嗎?」 「很好?你這樣算是很好嗎?」蘇伯玉看著她,連自己都不知為什麼竟會有要哭的衝動,「你快樂嗎?你真的過得好嗎?紅紗,我知道你並不愛我……但是,我真的只希望你能過得好、過得快活些……」 「你真的不必為我考慮那麼多的。」嶽紅紗走近,哥倆好似的拍拍他的肩,「雖然我沒有什麼本事,但總還會繡繡花、織織布、種種菜吧?又不會餓死街頭,你還操什麼心呢?拜託,我真的是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個大男人,用不著這副表情吧?蘇伯玉——」屈指彈在他的額上,她喝道:「蘇伯玉!你是洛陽才子、國家棟樑、堂堂大男人,你不可以為了一點小事就哭喪著臉的……你已經對婉柔許下承諾,你不可以辜負她的……」 「我知道!」蘇伯玉側頭望她,「好像在你面前,我總是很沒尊嚴似的……都不像個男人!」看著因他的一句話突然發怔的嶽紅紗,他小聲道:「讓我抱抱你——好嗎?」 眨了下眼,嶽紅紗沒有說話。任他將自己擁在懷中,耳邊響著他帶著哭意的低喃:「你要過得好!一定、一定要過得好……」 當他揮著手,說著「別了」的時候,嶽紅紗真是分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尊嚴到底是些什麼?她不肯捨棄的東西,卻有人表現得那麼滿不自乎。是否在自己最愛的人面前總是很難保有尊嚴的?蘇伯玉如此、朱婉柔如此、綠姬也如此,那麼她呢?她究竟做得對不對?當她保有了尊嚴,卻要遠離心愛的人。難道保有尊嚴的代價就是如此的痛苦嗎?她真的是想不明白…… 天寶——十四年二月,安祿山派副將入朝,奏請用番將三十二人代替漢族將領,名單之首即為史朝義。 面對這種用心極為明顯請求,唐玄宗竟一口答應,且自信——蔔足地對楊國忠等人曰:「安祿山必無異心。」 「朕自己擔保他,卿等不用擔心。」 楊國忠為向玄宗證明自己的判斷正確無誤,日夜推求安祿山造反的事實,終迫使安祿山提前反叛。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安祿山領軍二十萬于范陽叛唐,自稱「大燕皇帝」。統軍南下,勢不可擋。一時間煙塵千里,鼓燥震天。 就這樣,長達七年之久、使泱泱大唐由盛而衰的「安吏之亂」拉開了序幕。 天寶十五年七月,正值盛夏。在驕陽烈日的頻頻示愛下,連最高傲的花兒也羞怯地搭拉下腦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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