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我愛由我不由天 | 上頁 下頁
十三


  「為什麼不說話……」

  「你放心好了,雖然你已不復當年的美豔,但念在你為我生了一個兒子的分上,我還是會納你為妾的——你瞧,憑我現在的身份、地位、權勢,自會供你好吃好住好享受,你再也不必在街上受苦了……」

  抬起頭,貞娘明淨的眼眸仿佛依然映著他當年的醜陋,「就算你成了大將軍,做了高官,仍改變不了你卑劣無恥的本性。史思明,就算死我也絕不會嫁你!」

  「嗄!這麼多年,倒還未改了小姐脾氣。我說貞娘,你也不想想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若不是憐你為我守了這麼多年,本將軍哪兒會要你這麼個人老珠黃的女人?!也罷,你不嫁,我也不屑娶,只把我兒子還我便是。」

  「別發夢了!他是我的兒子,絕不會跟你走的……」

  「是嗎?你別忘記我是他的親爹,就算他不姓史,也絕改變不了他是我兒子的事實。」

  是!那的確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那一場爭論,他被史思明強行帶走。而他的母親,卻在五日後自盡而死。據說,那正是那對他該稱之為外公、外婆的老夫婦收下聘禮,前往規勸倔女兒出嫁的第二天清晨。

  母親死的時候,究竟想了些什麼,他一直很想知道,可惜卻永遠都沒有那個機會……

  「史朝義……」喚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他實在不該告訴她這些事,害她莫名地心酸起來。不是不知道這世上比她悲慘百倍、千倍的大有人在,但她卻把自己困在悲傷裡。而他卻敲碎了她偽飾的重殼,硬生生地把她扯入他的世界。從此,再也撇不清、割不掉……

  冷風吹進窗來,鼓起重重紗幔。她竟未覺出絲毫寒意,頭靠在他厚實的胸膛,聽他沉沉的心跳,嶽紅紗恍惚了心神。或許,真如他所說——是蒼天見憐,許了她一個太過真實的美夢,若這是夢,就不要驚醒吧!

  三日後,從長安傳來消息:林悄悄大難不死,複蒙君令。她還道得償所願,從此鴛鴦成雙蝶比翼。卻未料在月余後得知二人離散之訊。一紙「休妻書」輕易地了斷了三的情怨糾葛,她真的不知該為她笑還是為她哭?

  這一年,正是大唐天寶十三年。嶽紅紗二十歲,開始陷入一場醒轉不來的夢……

  這樣是相思嗎?那種熬人的思念……

  史朝義護送安慶緒返回范陽已有三日,她卻覺得像是隔了三個年頭。或許,她的思念還是不夠深。豈不聞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她的相思何止少了一半?

  日頭很暖,卻沒有他的胸膛暖;風很輕,卻沒有他喚也時的輕柔;花很香,卻沒有他的吻來得心醉……

  似乎總是無由地想起他,同他一起擠過的軟榻,倚過內欄杆,飲過的杯盞……

  想他的春日,總是懶懶的……

  半倚著窗,她看著急匆匆跑來的少女,禁不住歎息。

  是她調教無方,三個月仍無法讓洛月顏稍改毛躁的性子。

  聽著她的大嗓門,她卻沒有回應。

  洛月顏蹬蹬幾步跑上樓,心急火燎地叫:「憐卿姐叫黑霸天抓走了!」

  呃!她頓了下,終於有了反應。那傢伙終於欺上門了嗎?還真把她嶽紅紗看作是一個好捏的軟柿子呀!斂好手中羅帕,她慢悠悠地回頭,「月顏,可有興趣去賭館見識一下?」

  半路折回,實在是壓抑不下想見她的欲望。史朝義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為女人牽絆了腳步,或許,他從來都不是想像中層翅高飛入雲的雄鷹,只是一隻被風卷上半空的風箏。而如今風箏的線被她緊緊抓牢,便一點一點地扯回凡塵。

  想見她,已顧不得安慶緒淡淡曖昧的笑。他逕自回轉,只為她,「或許,該把她永遠帶在身邊,再也不要分別……」輕勒韁繩,緩馳人城。他的嘴角不覺泛出淺笑。

  春天真的來了,好暖!

  「將軍!」一聲蒼老而微顫的聲音從喧嚷聲中鑽人他的耳中。心中一動,他勒住馬,側頭相望。

  滿目昏眩中,他是惟一的灰。佇立於街角仿佛是這幅市景圖畫中最不受人注目的一個小小點綴。但不知怎地,史朝義一眼望去,就瞧見了他。在那瞬間,所有的明媚竟似隱匿,陽光也漸黯淡,心情轉為灰敗,仿佛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將軍可願卜上一卦?」他問,混沌的眼直視前方,手中白幡上寫著——天機神算,解命釋難。

  打量了他許久,史朝義終於冷冷道:「雙眼皆盲,如何窺視天機?別以為從旁人口中知道本將軍的身份,就可讓我信了你怪力亂神之說。」

  「心眼既開,何需肉眼?」灰衣蔔者淡笑,「將軍可是要一會佳人?若是,便不必往東,只須向南尋『錢邊吉祥處』可覓佳人。」

  「你是真瞎還是假瞎?」史朝義跳下馬,含笑的眼半眯皆是銳氣,「究竟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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