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我愛由我不由天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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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色一變,不免後悔竟未堅持這最後的一個月,以至喪失了娶她的資格。他想起也只有苦笑,「若還未安排好住處,不妨住到捨下,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不必了。」她溫然而笑,平靜地看他,「前些天到怡春樓時,杏姨已經決定把怡春樓交給我打理,不愁沒有地方住。」看他越發難看的臉色,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不禁笑了,「你放心,我不是自暴自棄,也不是自甘墮落。只是……一時想不起還有什麼地方好去的……」 天地之大,她卻不知自己還可往何處去?即便滿身罪孽,她也不肯、不想再輕易地了斷自己的生命。她是因母親對她的愛而活下來的,是母親曾在這世上活過的惟一見證,她的生命不單只是她一個人的,更是母親的。不管多艱難、多痛苦,她都要活下去。連同母親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遊蕩了小半年,歷經深秋、嚴冬,然後當春天來時,她突然想回到洛陽。在母親的墳前,她告訴自己一切都將從頭來過。她會忘記從前的一切,重新活過…… 據說她是洛陽城有史以來最年輕、最美豔的鴇母。芳齡不過一十九歲,原是怡春樓的花魁。兩年前贖了身卻不知為何又重拾舊業,竟繼承了洛陽有名鴇母段紅杏的衣缽。 自古以來,鴇母就是最最下賤的行業,又因個中不肖者常有逼良為娼、淩辱肆虐之事,是故向來贊少罵多。似段紅杏便最怕眾人的辱駡輕謾,便常逐手下妓女誇耀,便是芝麻綠豆的事兒也可說得比西瓜還大。從前覺得她可笑、可恨的,如今卻只覺得可憐可悲。或許,鴇母這無情無義的職業說不定還真是適合她這天生的壞胚來做,而那些詛咒、怒駡,只是讓她生出自虐的快感。 就像眼下,她半倚在椅中,聽著面前女孩的破口大駡,連眼都未眨。一個為賭得眼紅發顛的父親而賣到青樓的孝女,義正言辭指責「怡春樓」逼良為娼,其惡行可誅。 她懶懶地揚眉,微傾了傾身子,「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做個至善至孝的好女兒,用你自己來償還你父親所欠下的賭債;第二,立刻和你父親脫離關係。從今以後,他是他,你是你。就算逼死那個爛賭鬼也拿不到一分錢,那自然絕不會有人去找你的麻煩。」不想說些花言巧語騙人,她只說出最殘酷的事實。 「你——」洛月顏怔了半晌才惱道,「他是我爹。」 「是,就因為他是你爹,就因為他生了你、養了你、有了足以控制你終生的名義,才可以毫無顧忌地把你推到一個註定不幸的火坑裡。而這一切,不過是了滿足他那惟一的小小癖好。」岳紅紗冷冷地看著她皺著眉的小臉,「那麼現在,你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命運。」 似乎和她想像的不大一樣。呃!那個——是誰對她說過關於逼良為娼的故事。喝斥、責打,種種暴力相對仍不改少女堅貞本性後,再以一壺「春露酒」使悍虎變做待宰的羔羊。她迷茫地眨了眨眼,「你真的不強迫我?」 「我已經給了你我的保證,至於信與不信就隨你高興了。」掩口輕輕打了個哈欠,嶽紅紗又倚進椅中,「你也不必急著回答,反正在你沒做出選擇前是不會有人逼你的。不過在此之前,你還要做幾天丫頭來付你的食宿費用……」眼角瞥到窗外一閃而過的人影,她決定結束這場無聊的談話。 目送驚疑不定的洛月顏離去。 嶽紅紗轉身看著悄悄推門而入的葉憐卿,有一瞬的恍惚。該說自己調教有方,還是憐卿本來就有天分呢?她還記得剛接手怡春樓時那個怯弱無助卻又強作堅強的少女,而現在,怕是誰也不會把那個記憶中模糊的影像和面前這個淡然冷靜的女子重疊在一起吧? 聽見葉憐卿的低咳,她溢出一絲笑,收斂了心神,「黑霸天怎麼說的?呃!你不必說了,用腳指頭想我也猜得到那傢伙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憐卿,你叫人去告訴那個混蛋,咱們怡春樓每個月捧著白花花的銀子給他可不是白送的。現在有麻煩他也甭想撒手不管看熱鬧。十天!我給他十天的時間,如果花針那混蛋還在街上滿嘴胡說八道放狗屁的話,他黑霸天就永遠都別想從我這兒拿到什麼保護費。」頓了下,她看著從頭到尾都沒吭半聲的葉憐卿,放柔了聲音,「你別把黑霸天的威脅放在心上,也別在意花針放的狗屁,你是葉憐卿,一個活生生的人,才不是什麼見鬼的絕代名畫。」 葉憐卿不自覺地抽搐了下,眉心揪了起來。她抬手試去額上微汗,泛著珠樣光澤的肌膚入目,痛意不減反增。天生的如水肌膚本是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恩賜,對於她,卻是噩夢的開始。背上火辣灼痛的感覺已漸漸消退,所受到的屈辱卻是永遠無法抹掉。 一幅「行春圖」,漫漫杏花飛揚中,俊男美女相依偎,春情溢……連最擅紋繡的花針都贊那是其平生最完美的作品,而每一個見到她背上那幅「行春圖」的男人都無一例外地為之瘋狂。她真的是怕了。被壓在那些肮髒沉重的身體下無法動彈、無法反抗,她只能一徑畏縮,直到那個看似冷淡的女人走近並把手伸向她。 她真的沒想到這個剛接手怡春樓的年輕鴇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花針。那個靠一手紋刺手藝混在「怡春樓」的男人破口大駡含恨而去,然後在大街小巷散佈緋聞。把「怡春樓」每一個女人背上的花畫巨細靡遺地描述,從現任的鴇母紅紗到最後一個被紋身的稚妓,而其中提到最多就是她,令所有男人為之瘋狂的「行春圖」,仿如熟透的蜜桃,散發著最淫靡的甜香。 原本漸漸平靜的心再擾波瀾,然而她竟奇異地不再害怕與畏懼。只因她知道現在的「怡春樓」不再是從前的「怡春樓」。這裡有了一個會保護她們這些讓別人瞧不起的妓女的人——一個絕無僅有的鴇母。 她抬起頭,平靜地微笑,「蘇公子帶了幾位客人,我叫人把他們安排在春融居了。」 咦!那溫文公子還是頭一次帶朋友來怡春樓呢!她展眉一笑,吩咐道:「蘇分子初次來咱們怡春樓宴客,可不能怠慢。不如就叫咱們的怡春四嬌招呼客人吧。」 怡春四嬌,以嬌麗為首的四個俏佳人,個個都是能言善笑的解語花,再難纏的客人也會臣服裙下。但當嶽紅紗更衣理妝而去,尚未踏進春融居就聽「鐺」的一聲,然後是「啪」的一聲夾著隱約的哭聲。 笑容乍斂,未進門聲音已先飄了去:「是哪位爺?好大的脾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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