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槐綠 > 凝眸流轉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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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什麼東西倒塌了。 「他是——被你養出來的?」凝眸的聲音極輕極輕,輕到幾乎在清風中化掉,「他身上所有的毒,都是你下的?」 「當然。」孤騖門主很自然地答道,「藥人的製作容不得一點疏忽,我怎放心假他人之手。可是饒是我小心再小心,卻還是出了差錯,已經差不多要大功告成——」他搖了搖頭,不勝惋惜的樣子,「卻在最後關頭不知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前功盡棄。」 …… 凝眸慢慢爬起來,握緊拳,站在原地,感覺憤怒一點一點從心底堆積,然後洪水一樣爆發。還以為已經不會再為什麼事動容了呢……終於知道,大哥在孤騖門裡受過的是怎樣的苦。 藥人。果然是藥人。 自那日在酒樓發現他身上竟無一絲傷痕時便隱隱有預感,以一個習武者來說,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那時綜合他劇毒滿身卻又相互克制的詭異狀況,她已有這方面的臆測,只是不願相信也不忍相信——現在才知道,真正殘忍的,根本不在於此,也不至於此。 被自己的親身父親施以這種酷刑……為什麼會有這種事!為什麼這種事要發生在大哥身上! 「我以為,我有那樣的爹已經是最大的不幸,沒想到——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他那時候只是個孩子而已,什麼樣的憎恨讓你要這樣傷他?你不喜歡他可以不管他不問他不要他,你——丟掉他就好。可是,可是你為什麼要對他做這種事?!」眼睛被湧上的熱浪灼得睜不開,心怎麼會這麼痛呢,好像那樣的事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 難怪大哥一直總是微笑,什麼事都不在意,什麼事都不為所動的樣子,被本該是最親的人那樣的背叛傷害,這種人生對他而言是……根本沒有絲毫的留戀價值吧。 「你的反應似乎有點大呢。」平靜地聽著一長串的指責,孤騖門主輕笑著,完好的右眼在陽光下一閃,恍惚間有利刃一樣的錯覺,「是愛屋及烏還是同情心過剩呢?真是愚不可及的情感,說起來這一點縱月倒是跟你有些像呢,如果不是執著于無聊的兄弟之情,怕我會接著拿縱雪開刀,他也不會連死都不敢。」悠然地彈一彈指,「一個是在自身難保的狀況下還想去保護別人,一個是刀在頸間還有心情為別人不平,倒是難得的一對絕配。不過縱雪那孩子的性情,應該不會容忍有這些多餘感情的人待在身邊才對,畢竟對於孤騖門的少主來說,一旦有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弱點,離死也就不會太遠了。」 凝眸的神情恍恍惚惚的,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說什麼。 你並沒有忘了他曾怎樣待你,那幾年的記憶你和我一樣深刻入骨,不同的是我選擇殺他,你卻選擇護他,為了那個狗屁倒灶的理由—— 是莫縱雪的話。那個理由應該就是彼此間雖然千瘡百孔卻依然不能抹煞的血緣吧,當時覺得莫名其妙的話,現在終於明白。弑父是逆天之罪,所以大哥那麼拼命地極力阻止,冒著隨時可能死去的危險破關而出,日夜兼程地趕來,甚至不惜對原本以命相護的人出手,只為了阻止他逆犯天倫。 可是大哥,我跟這個人是沒有任何牽連的。所以,如果由我來的話,就應該沒關係吧—— 時當正午。 熾熱刺目的陽光無遮掩地直射在千仞崖上,孤騖門主不自覺地眯起眼,「午時快到了,縱雪應該要來了吧。」 「……對呀。」緩緩抬起頭,迷霧散盡的眼神清亮如秋水,彎彎一閃,寒極,前所未有的犀利,「可惜,你沒有見到他的榮幸了。」 生平第一次起殺機,第一次不想再置身事外,第一次有想讓一個人徹底消失的衝動,幾乎可以感覺到沉寂了那麼多年的血液因憤怒而沸騰。 「你,在向我挑戰?」有些不敢置信地挑眉,忍俊不禁的口氣像是慈藹的長輩面對頑皮的孩子,「真是……連縱雪也只敢挑我不在的時候對孤騖門下手,你居然就這麼面對面地跟我挑戰?也罷,敢光明正大跟本座動手的人你算第一個,就算看在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氣上,本座留你一個全屍。」 「光明正大?在指甲間藏毒,招呼也不打就對手無寸鐵的人質出手的門主大人也配說這四個字嗎?」少女無邪地笑著,清冽的眼中卻毫無笑意,「可惜這麼點『雩同』還要不了我的命,讓門主失望了。」 「怎麼會呢。」孤騖門主恢復了溫和的面具似的笑容,「我一直在奇怪為什麼分得清七葉果和垂英的人會解不了『絕魂霰』的毒,反倒是一向對藥理一竅不通的縱雪突然淵博起來,連醋這種極少人知的偏方都知道,原來是冒領了他人之功。對了,據說京城這兩年忽然冒出一個醫術卓絕、尤精解毒之術的神秘少女,以古醫書《素問》為名,有『京城第一神醫』之稱——」 「正是敝人。」莊重地斂裾為禮,下一步完全顛覆剛才鄭重其事的舉動,順手將衣裙撈起打了個大大的結,挽起衣袖,露出皓腕如玉,「有一句話忘了說,敢說拂心齋齋主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也算第一個。」 「那麼,我就算第二個吧。」 柔雅淡定的聲音與頎長的身影同時出現,來者儀容清雅,步履端詳,一身半舊的青綢袍子不顯局促,在半人高的青草間徐徐行來,青袍下擺時隱時現,不染人間山痕水跡,滿目蒼翠,側映風華絕代。 「凝眸,不要妄動,你不是對手。」說話間他已走到滿臉不高興的少女身邊,伸手將她的衣袖拉下來,「還有,沒有哪個武林中人會在打架之前將袖子捋上去的,很難看。」 「你這身也不見得好看在哪裡。」不爽地低頭瞪向正接著解開她衣結的手,凝眸冷哼,「大哥,別怪我沒提醒你,錯過這一次,以後你就再沒機會看我出手了。」 明瞭她話中的隱意,宮無策淡淡揚眉,「如果你一出手就相當於找死的話,這種景象不看也罷。」 凝眸氣結,「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有些事,不是別人代為解決就可以的。就好像,我從來也沒有代你解決過任何事一樣。」宮無策慢慢道,「我這麼說,你明不明白?」 凝眸沉默片刻,「……自己系的鈴,別人是不能解的?」 「對。」宮無策直視著她的眼睛,「解鈴還須,系鈴人。」 「我知道了。」凝眸點頭,退過一旁。 自己的夢魘,只能由自己醒過來,別人縱能打破現實的夢魘,卻打不破心裡的夢魘,不再恐懼的唯一方法只能是面對恐懼。只要做夢者醒來,夢魘的存在與否就根本不具任何意義,因為已經,不在夢中。 「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你也可以這麼說。」微笑著丟下語焉不詳的話,宮無策轉過身。面對給了他生命卻又毀了他一生的人,面對此生最大的夢魘,深藏了半生的恐懼,所有不堪的過往,陰晦的隱痛,陽光下流水一般緩緩淌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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