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槐綠 > 凝眸流轉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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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宮四摸摸下巴,「這麼多年來他好像一直這樣,明知道交給你的事情十次有九次搞砸,而且一定弄得比原來更複雜,偏偏他總是學不到教訓,讓你去做的事反而一次比一次困難,又不加以任何指點,寧可事後收拾爛攤子。如果說是磨煉的話,這樣子的磨煉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稱之為『磨煉』確實不合常理,可是,」支起手托著下巴,凝眸笑笑地問,「如果換做『試探』呢,會不會合理很多?」 「試探?你是說他之所以要你做那些明明在你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是為了試探——」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敲著桌面,「你是不是真的做不了那些事?再準確點說,他懷疑你的白癡是裝出來的?」 臂肘猛地打滑出去,掃落數本賬冊,下巴「咚」的一聲敲在桌面上,清秀的臉龐露出扭曲的笑容來,「不是吧,四哥?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居然當真還推算出結果來,不是我有心貶低你,可是你——也實在太好騙了點吧?」 「有嗎?」宮四跳下桌,腳一伸勾來張凳子坐下,與她隔著書桌兩兩相望,「我倒覺得我的推論很接近事實啊。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既然如此,這當然就是事實。好了接下來就該談到你為什麼裝傻的問題——」 「聽上去很有意思,那麼我就不留下來妨礙四哥發揮豐富的想像力了,先走一步。」撿起地上的賬冊,凝眸有禮地向他笑了笑,起身準備走人。 「你就這麼走了?那範東遙怎麼辦?他大概早等得急了。」 呀,險些忘了還有這號人物。眉眼彎彎地轉身,「那就叫他繼續等下去好了,等到他不急為止。」 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不負責任的回答,宮四一時怔住,但隨即反應過來,「你想等大哥出關?」 「不是我等,是姓範的等。」凝眸糾正,「反正大哥鐵定是今天出關,只是不知道究竟哪個時辰而已。姓範的多等等又不會怎樣,大不了我多送他兩杯茶喝好了。」 「你當他是阿貓阿狗,這麼好打發?這種非常時期絕對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樣將他幹晾在一邊,晾出火氣來,大哥處理起來會更麻煩的。」 「沒關係啦,這種事大哥哪裡會擺不平。何況他閑了一個月正好找點有挑戰的事活動一下筋骨嘛。」最重要的是多分點心思到別人身上,別成天想著算計自家人,「我這個妹妹是不是很貼心?」 「那可真要多謝你如此為我著想了,據說很『貼心』的妹妹。」第三者柔雅的聲音插入,白衣含笑的少年,不知何時登場了。 範東遙不在西廳。 他當然不可能在。他來此自有目的,而那目的絕不可能是呆呆地坐在西廳喝茶等人。所以在奉茶的婢女退下去不久,他也跟著離開了。 拂心齋他只來過一兩次,路徑並不熟,不過好在齋中樹木繁多想遮人耳目倒是不難。至於時間問題,他並不擔心,宮無策到西廳見不到他,他也不擔心。能令他心生忌憚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除了那個人之外,所有人都未必在他眼裡。 他最初是江湖人,因為過厭了打家劫舍的日子,才攜多年積蓄的不義之財踏入商場,不料血本無歸,還欠上了大筆債務。走投無路之際只好重操舊業,將主意打上了拂心齋。當時的拂心齋尚無今日的規模氣勢,也並不怎樣出名,他下手時原以為十拿九穩,直到失風被擒才知道自己挑錯了對象。撞到了宮凜手裡,還有什麼話好說? 出乎意料的是,宮凜竟放了他,只是言明絕無下次。他當時看著那個神情淡淡、據說智絕天下的男人,沒來由地起了一股衝動,提出要加入拂心齋。當然,像他這樣的人,會有這樣的念頭絕不是為報什麼不殺之恩的緣故。這一點宮凜不會不知道,可是他竟然允了。 時至今日,他仍然猜不透宮凜為何會同意這種等於引狼入室的要求。正如他猜不透為何他會將拂心齋交給宮無策一樣——那種人做出來的事情,本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不過如果不是留下了足以應付他的離去所帶來後果的萬全之策,他也不會這麼了無牽掛地離開的吧。 就是顧忌著這點,他忍耐觀望了一個月,然而等不到任何的後續發展,已經不準備再耗下去,所以他來到了這裡。這種情形下,先出手的人雖然未必會贏,但是太落後的人,卻必然會陷入被動的境地。 前方有一青衣婢女挎籃行來,範東遙察覺,身形上竄,悄無聲息地隱身在綠陰之中。那婢女自然想不到樹上竟會藏人,低著頭,嘴裡念念有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勝……」一路毫無所覺地走遠了。 範東遙松了口氣,他並不是很怕被發現,不過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得好。他謹慎地四下望瞭望確定沒人後才一躍而下。 「範坊主,樹上的風景可好?」 清清脆脆的聲音響起,原本應該走遠的青衣少女挎著精緻的竹籃,倚在樹下,清秀如洗的眉目微揚,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範東遙一驚,藏在衣中的手掌下意識地握緊,旋即又鬆開。這少女既能在他不知不覺間返回,武功必定不低,他未必能在一招間將她擊昏,而她一旦叫喊起來,想脫身只怕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思及此,他心中忽一動,道:「你是什麼人?」一個普通的婢女,怎會一語便叫破他的身份? 青衣少女悠然笑道:「這很要緊嗎?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大哥,你說是也不是?」說最後一句話時,她的目光卻並不在他的身上,而是越過了他看向他的後方。 範東遙不自覺順了她的視線扭頭看去,立時呆住。 離他三尺開外的一棵樹下,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人。那人一身白衣,年紀不過二十上下,面容是從未見過的清雅雋秀,立在那綠樹之下,雅致得如同是從封印了千萬年的古畫中走出來的人物,不沾一絲人間煙火。 宮無策。 範東遙腦中立即閃現這三個字。雖然這白衣人同他想像中的宮無策根本截然不同。可是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是認定了——宮無策不是這人,還會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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