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槐綠 > 毒靈百轉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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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手八腳最後實在受不了動用武力硬捏開他下頜逼他張口才逃出升天,宮四摸了摸頸間的兩排牙印,收回的指上已沾了血絲。 拒靈坐在地上,宮四揮開他的力道大了些,他招架不住摔倒,卻並不急著起來。仰著頭笑出兩排細白的牙齒,抱著很好的發洩過後的心情,見到宮四又紅了的臉——這次鐵定是氣紅的,聲明立場:「是你先惹我的。」 宮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垂下眼來,半天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拒靈原來只是急怒攻心之下純下意識的洩憤反應,在孤鶩門所受的教導讓他並不覺得咬人是什麼下三濫的行為,如今被他看了兩眼卻倒覺得不對勁起來,又說不上來,只好暗想八成是此人正轉什麼歹毒的腦筋想報復回來,倒有些忐忑不安。 「那也不必咬人吧,你知道這個看起來像什麼?你要我怎麼見人?這種天我包得像你一樣會讓人說有病的。你自己說,要怎麼賠我的清白?」 他終於開口讓拒靈松了口氣,雖然並不很明白他在說什麼,「你想我怎麼賠?」 宮四懷疑地問:「我說了你就會照做嗎?」 「當然不可能——」拒靈頓住抽了抽鼻子,「什麼味道?好像什麼東西燒焦了……」 他話音未落已見站著的青年像中箭的兔子一樣沖出去,目標是左近廂房他的暫居之地,劈裡啪啦兵荒馬亂的聲音幾乎同時傳出來。 想置之不理,卻實在按不住好奇心作祟,拒靈爬起來撣撣衣裳,走下臺階去看個究竟。進門繞過兩張翻倒在地的紅木椅,一個裂成四五瓣的蓋碗,有些吃驚地發現中堂一角竟然冒出個小小的火爐,而宮四正站在桌旁對著半碗熱氣繚繞黑糊糊的東西歎氣。 「這個,不會是梅花糕吧?」說出口連自己也覺得荒謬,但以這個人的行事來看……還真是很難說。 「不是。」罕見的無精打采的口氣,「是藥。白蘞、秋海棠、透骨消、石長生……雖然煎成這樣,你總聞得出一兩樣吧。」 「種類是沒錯。不過我不以為你面前的那碗東西可以稱之為『藥』。」拒靈半點也不掩飾幸災樂禍的意思,覺得心情又往上攀了一層。啊啊,真是奇妙,從來沒想過單是瞧見別人倒黴就會這麼開心呢。不過話說回來,「這些都是專治跌打損傷的,你沒受傷吧,熬這個給誰?」 宮四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單腳勾來一張椅子坐下,雙臂交枕著落寞兮兮地趴在桌上,才道:「我昨天去了趟鄰鎮,問那裡的大夫開了藥方抓了藥,因為那個大夫說煎藥的火候很重要,早了晚了都會影響藥效,我不放心交給廚房,今早就去借了只藥爐來……」 「停停!」拒靈伸手打斷,「我沒問你前後行程,只問是煎給誰的。」說這麼詳細做什麼,聽得他剛剛好轉的情緒又惡劣起來。哼,這種人也會有掛心的人嗎?他被人毀了容他都嘻嘻哈哈地不當回事,現在居然親手幫別人煎藥——活該焦掉! 「你聽我說嘛。我看看火候差不多到了,就想去叫你起來,走過院子看到那株梅樹又想叫你出來賞梅,結果後來發現動過手腳,一打岔我就全忘了。」鳳眼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就是這樣。」 「……」嗓子忽然乾澀無比,拒靈很費力地吐出音來,自己都覺得難聽無比,「藥是煎給我的?」 眼前的臉容忽然模糊起來,刺痛的眼望出去一片霧茫。原來還有人沒有忘記,沒有忘記他受了傷,沒有忘記他在痛,一直一直在痛……還有人沒有放棄他…… 「對呀。你那些藥只是治你臉上的傷,身上的傷你根本就是打算讓它爛掉了對不對?」 拒靈恍惚答:「我消失了……是皆大歡喜的事啊。」 「我不歡喜。」青年仍舊是軟趴趴沒幾根骨頭的姿態,聲音也懶懶的,「你死了,我會難過的。我,也會死的。」 拒靈一震,一時間啼笑皆非,「宮四少,你會不會太假了?你這麼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安慰。」 「我本來就沒有安慰你的意思。」他漫不經心地對著藥碗吹了口氣,「我只是在說事實而已。我不信佛,不出家,覺得了無生趣時就只會『不生』。你不必懂也不必信,只要記得你不能死就好了。」鳳眼斜斜一挑,「不然——你就是連我也害死了。」 拒靈是真不懂,更受不了他如此詭異的說話,「什麼亂七八糟的?莫名其妙。」 「不懂真好。」宮四細細地笑,神態看在拒靈眼裡更是詭異,「心會動……真好。你要好好地活著,我不想死了,你也就不准死,我會待你很好的。」他趴著微側頭,口氣一如拿著桂花糖哄小孩,笑一笑,「雖然我不大會。有人欺負你我就幫你欺負回去,你想要什麼我坑蒙拐騙盡力給你找到,你再哭時我也不嫌你煩。」他想一想,「你好好地活,我陪著你,這樣子夠不夠?」 拒靈呆滯,吃吃地道:「我、我又沒對你好過。」他受的刺激太大,一時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不打緊。」沒被罵「有病」,宮四精神大振,「你不想死便成了,其他的慢慢來,你以後對我好些也是不晚的。」 眼前又模糊了,他用力眨了眨眼,這一刻忽然很想看清楚這個人的神態,說「你要好好地活著」的神態,是真心地這麼希望也好,哄著他開心的也好,他希望他活下去,不要他死,終於有一個人不要他死了—— 宮四還在追問:「你還沒答應我,要不要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好好活著,這四個從沒想過的字在他心底反反復複地回蕩,擴散出一圈比一圈大的漣漪,一時間恍然,原來自己竟是活著的嗎? 「哭哭哭,就知道哭!蹲半個時辰馬步就暈倒,這麼沒用,難怪你爹看也不看你一眼,早知如此我何苦廢了一身武功生你出來……」這是娘的聲音。 「你到底犯的什麼賤?看看你這副樣子,分柳山莊的臉全給你丟得乾淨!」這是四哥的聲音。 「我說老七呀,你怎麼又回來了?明明不分方向,每次這麼一路問回來都不覺得辛苦嗎?到底我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明白這裡根本不需要你?」這是三哥的聲音。 還有,記憶中永遠只能看見背影的爹。 二十年……越來越懷疑,他堅持的到底是什麼呢。 好好活著啊——多麼甜美多麼不能拒絕的誘惑。只是扭曲到自己完全不敢多想的人生,連自己都放棄都不能振作的未來,真的還可以有任何期待嗎?他寂寞得太久太久了啊,總是只能一個人,面對殘忍面對血腥,被逼著長出滿身荊棘,永遠期待但是永遠得不到救贖,惟一對他微笑的人也失去,真的……寂寞到要發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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