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槐綠 > 毒靈百轉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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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禮了,我會記住的。」 太合作的態度倒讓拒靈一陣發呆,「你心情不錯?」 「有嗎?」停頓一下,宮四從旁邊的銅盆中擰了布巾先擦盡他滿臉的藥膏,然後拿棉簽向他臉上的傷口塗去。要說明的是他真沒做過幫人上藥這種事,這一抹的力道和往牆上塗抹什麼東西實在是沒什麼差別,因此接下來,拒靈的慘叫聲也就是情理中的事了。 「你存心報復是不是?!」 「還挑三揀四?我肯幫你就該偷笑了。對了,我一直想問,你還在變聲期嗎?」 「只有你這個白癡才會二十歲還在變聲期。」皺著眉壓下聲來儘量避免牽動臉部肌肉,含含糊糊吐出的字句,宮四注意了才發現很奇異地沒有一絲男子的渾厚低沉,如同他尖叫起來也毫不粗啞,反而是要刺破人耳膜的尖銳。 是有點奇怪嘛。宮四儘量放輕了手勁抹去,不意外地看到拒靈仍輕微皺起示意疼痛的眉,但因在忍受範圍內而只是抿緊了唇未加抱怨。 室內一時陷入沉寂。很快上完藥,拒靈伸手拿過銅鏡,暈黃的鏡內的臉因為洗去了血跡而不再那麼猙獰,醜陋卻是必然。空空的目光穿過了銅鏡不知落在何處,心裡有種奇怪得說不上來的感覺,不是痛,只是空,心臟的位置像被開了一個大洞,風呼嘯而過。 連五哥也……回想利刃初初落下的刺痛,和連同落下的淚。為什麼啊,一邊哭泣一邊說著「為他好」,他真的讓人失望至此嗎?真的是不該存在的人,所以最好還是死掉嗎? 他那麼努力那麼拼命想去保護的人,為什麼……這麼希望他死呢? 「你這裡……」 宮四僵直著身子坐在椅子上,兩眼緊盯著忽然平貼過來在自己心口處的蒼白指掌,一動也不敢動,嚇得連說話都帶了小心翼翼的意味,「又、又怎麼了?」這小鬼的手怎麼會這麼冷?那股涼意隔了單薄的夏衣直滲進來,真的很不正常。咳,不管怎麼樣,要害被這樣危險的人物掌握住,實在是沒什麼保障,連心跳都不由自主加快起來。 「你這裡,會不會痛?」 「不會啊。」宮四隨口應道,鳳眼警覺地眯細。這小鬼現在的狀況,似乎不太對勁。 「當然了。」少年的面容平靜得近乎祥和,聲音細細小小的,是那種——繃緊了似乎用一點點力就會扯斷的細小,「因為你沒有一個發了瘋的娘,沒有一個不認識的爹,沒有一堆見了面就拳腳相加的兄弟,不用笑話一樣隔幾個月去扮一次惡霸,想做的事情從來無法做,想得到的東西永遠得不到。這種被詛咒一樣莫名其妙被所有人當做眼中釘的日子——也許,順從了大家的願望也沒什麼不好吧?本來從出生就一直是多餘的存在——真的消失了,反而是皆大歡喜的事呢。對你而言,當然也是這樣吧?」 果然是想自我了斷啊。長久以來的重壓,至親之人的唾棄,不見天日的身份,本來就不是一個少年所能承受的事情,種種不堪彙聚到一起日積月累,再出現一個導火索,就終於到了崩潰的一天…… 怎麼說好呢。宮四垂眸看著他的手,還是一樣,只能以旁觀者的姿態漠視著事態的發展,清醒地明瞭每個利害因素。很努力了,這一次,以為會有什麼不同的——但是原來,會痛也不代表什麼嗎?看著這個他以為已經變得重要的少年痛苦至崩潰,完全不能融進去的自己——還是一樣。 「不要這麼自以為是好不好?你死了我有什麼好處?」他將椅子向前挪了挪,一隻手伸過去掩了那雙沒有焦距的眼。沒什麼理由,就只是不想看到那種眼神而已,那種他不照鏡子但是知道常常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對自己好一點吧,小鬼。連你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的話,還指望別的什麼人?何況你本來已經做得很好了。」 「騙我!」 「我沒騙你。」宮四有點佩服自己了,這麼白癡的對白他居然能說得很順口。 「你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不是我,二哥他們怎麼會一輩子窩在這個小鎮裡,他們本來都是那麼傑出的人,可是我毀了所有人的前途——這種很不想很不希望但沒辦法彌補的錯誤!」快哭出來的樣子,是他刻進骨子裡的無可奈何的悲哀,「怎麼原諒?要拿什麼原諒?」從頭至尾的錯,要——怎麼原諒? 「以你保護他們的實際行動啊,不然怎樣?」這種理由實在是沒什麼說服力,宮四自己知道,卻也沒辦法。他不能融進別人的傷痛中,就也找不出什麼強有力的說辭。想想覺得還是轉移話題,「除了愧疚,你是不是很喜歡你那些哥哥?」 遲疑了一會兒,掌心有羽翼般的東西扇了一下,柔軟得讓宮四怔忡了一下,心裡竟似也跟著一柔。是小鬼的睫毛嗎?沒注意過,很長呢。 「你知道?」 「沒有感情的話,哪裡來這麼強烈的愧疚?而且在路上,那是貨真價實的以命相護啊——也可以算做送死吧。」 「是呀,」依然是纖纖細細的聲音,「但是我從小崇拜到大的哥哥們,卻也是從小就希望我死掉呢。我記得——是六哥吧,在我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往我床上放赤煉蛇了。」 糟糕,越來越不對勁了。真頭痛,要是大哥在就好了,騙小孩子這種事他最在行了。對了,正好可以乘小鬼神志不怎麼清楚的時候問點內幕嘛!根本沒有「乘人之危」這個概念的宮四小心掩起笑容,「那你後來是怎麼會去孤鶩門的?認識我大哥——就是縱月又是怎麼回事?」 「縱月最好了,我所有的哥哥都不肯對我笑,只有他肯,他主動對我笑,那麼好。我看見他笑就不怕也不想死了,可是後來他卻死了,我在亂墳崗守了一天一夜,他還是冰冷冰冷的,連他都死了……這個世上,這個世上還有誰是不可以死的?」還有,誰是不可以殺的?! 這個,也不能算完全的答非所問吧。宮四暗忖,起碼他知道了兩點:第一,小鬼那天看見大哥嚇成那樣是以為他死了;第二,大哥以前果然在孤鶩門待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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