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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這個是……那個是……」

  不出一分鐘,一座五顏六色的小山出現在我碗裡。我開始思考先夾哪一處才能不碰倒這座山其餘的地方。倒是阿John很體諒地又拿了一個盤子給我,讓我不至於望「山」興歎到這餐結束。

  必須承認,妙紅嫁了個相當不錯的老公。

  阿John是個穩重的男人,給人一種絕對靠得住的感覺。雖然相貌一般,但他很疼妙紅。這就夠了。

  至於妙紅……一個沉浸在新婚甜蜜裡的小女人吧?雖然嫁了人,多話的毛病不但沒改,反而有日趨嚴重的跡象,多半是被老公寵出來的。但,她身上也有些什麼似乎不同了……

  最明顯的變化——她瘦了,儘管那張圓臉幾乎沒怎麼變,但身材明顯進步了許多——不再僅以前那麼圓滾滾。至於其它方面的變化……我形容不出來。是氣質嗎?還是舉手投足間的韻味?女人味?

  「你怎麼瘦下來的?」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妙紅戴著大手套在水槽邊清洗碗碟,我站在一旁幫忙抹幹。阿John則坐在客廳翻閱今天的晚報。

  「有氧舞蹈和瘦身護理唄,每週各兩次。不必節食,但肉一定要少吃。」

  「那麼有效麼?」我仍持懷疑態度,因為見過太多不成功的例子。

  「堅持啊!」她想了想又說。「一咬牙就瘦下來了。」

  「那你一定很有恒心。」我由衷佩服。

  「還不是為了阿John。」她邊說邊把最後一個盤子交給我。「哪個男人不渴望有個美麗的妻子?女人為了男人,是可以突破極限的……只要有心。」

  我忘了繼續擦手裡的盤子。從來沒想過這些話會從妙紅嘴裡說出來。一直以為她是膚淺的。嘰嘰喳喳,大嘴巴,和同事爭風吃醋,終日擔心自己變成嫁不出去的老處女……這些才是她曾經留給我的印象。但……誰又真的知道一個平凡軀殼下寄放著怎樣的靈魂?也許,膚淺本身正是大智若愚最完美的外衣……誰知道呢?

  「你一定很愛阿John吧?」

  「我對他一見鍾情。」妙紅承認得十分爽快。

  「他一定也很愛你,我看的出來。」

  「我們新婚啊,看不出來還了得?」她開始動手準備咖啡。「至於能不能一直愛下去,就要靠我們努力經營了。」

  「經營?愛情也需要經營麼?」我很詫異。

  「愛本身當然不是經營出來的,但維持一段感情是少不了兩個人用心經營的。至少,我會盡力做好我這一半。至於阿John,我只有信任他咯。」

  「難道缺乏經營的感情,就不能長久嗎?」

  「難說,我沒這個經驗。」妙紅微微一笑,將磨好的咖啡粉倒入壺內。「你還沒嫁人,可以試試。對了,我還沒問你呢。小孟,你怎麼會在我家附近閒逛?還背著行李?搬家嗎?那東西也太少了吧?還是來這附近找人?要不要我幫你,這一帶我很熟的……」

  「不用了,其實我……」

  「啊,我知道了!你離家出走對不對?」

  「差不多。」我只能這麼說。

  「那你找到住的地方沒有?沒有的話就先住我家吧。反正客房空著也是空著。」

  「可是,太麻煩你了……」

  「麻煩什麼?稍微收拾一下不就好了?就算我還你人情好了。幫我看著咖啡,我現在就去告訴阿John。」

  「可是……」

  「阿John——…小孟這兩天住咱們家,我去收拾客房,你幫我把小孟的行李拿過來吧……」

  我無語了。咖啡壺裡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我把壺蓋掀開一道縫,香味兒立刻鑽了出來。很濃,很純正……我突然有了種莫名的感動。

  我的新生活,也就這麼獎名其妙的開始了。

  時間,比我想像中流逝得更快。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了。在妙紅的介紹下,我又當起了電話接線生,不過這次是在阿John的公司——遠帆貿易。

  學校那邊,我交了一個月的Leaving Request,沒別的理由,只想讓自己徹底冷靜。要冷靜,就只有退出一切屬於過去的次元。

  我沒有離世,只是離開了……一個人。

  朝九晚五的工作,我並不陌生。某種程度來說,我也的確需要這份工作。畢竟,我不能一直住在妙紅家裡。人家新婚夫妻,多我一個在屋簷底下算什麼呢?

  於是,那個週六的下午,我開始翻報紙找租屋廣告。

  打了幾個電話,總算間到一間還沒被人捷足先登的小公寓。雖然離公司遠了點兒,但租金公道,我也正好可以在公車上打發掉那些多出來的時間。

  「小孟,你真要搬去一個人住啊?」妙紅把報紙從我眼皮底下撤掉,緊張兮兮地問。

  「我又不是小孩子,沒必要擔心成這樣吧?」我不禁失笑。

  「可我本來打算讓你在我家住上十天半個月的……」

  「想我就常來看看我吧。地址我回頭抄給你。」對妙紅的好意,我很是窩心。但這並不能改變我已經做出的決定。走,是一定要走的。

  離去的那天,我沒讓阿John開車送我,因為實在沒那個必要——行李就一件,又有直達的公車,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再麻煩別人。如果說,妙紅曾欠過我什麼人情,當她「逼」我在她家住下的時候就已經還清了。

  仿佛又回到了三個月前的日子。惟獨當初炙熱喧騰的炎夏換作了今時今日天涼好個秋……

  每天下班後,窩在狹小又不大通風的斗室裡,對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我總能很快人夢。光怪陸離的夢境,我什麼也捉不住,什麼也不想捉住,但總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束縛著我的四肢,使我的掙扎看起來是那麼的笨拙無助……究竟是什麼呢?絲線的另一頭,是否有個操控木偶的邪惡巫師?把他的喜悅建立在我懸浮的恐懼裡?

  很多個深夜,我都是凍醒的。不是來自外界的寒冷,我知道,有什麼東西冰凍在我身體裡,很冷……很硬……很尖銳……我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淚,因為連眼淚似乎也凍僵在眼眶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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