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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包小包一股腦堆在對面的椅子上,我端過一碗牛肉麵慢條斯理地吃。

  旁人看在眼裡可能會用「文雅」「淑女」等辭藻形容我的吃相,殊不知我只是單純地吃得慢罷了。

  大口品茶即是牛飲。吃飯亦是享受,不該匆忙行事。不論食物可口否,我都會為這一刻的安靜而放鬆,儘管餐廳本應與安靜二字無緣,除了打佯以後。我說的安靜是指體內的。抬頭可見遠山綠樹,低頭可聞牛肉飄香;人間煙火、世間百態皆人眼底,旁而觀之,何樂而不為?

  吃著、喝著、看著、聽著、想著……我沉浸在屬於我的享受中。忘了學費,忘了房租,忘了打工的勞累,忘了睡眠不足的疲倦,忘了開學後即將面對的功課和project……直到廣播喇叭不應景地響起:

  「請學號990465B的孟帆同學立刻到系主任辦公室……」

  我一呆,嘴上掛著忘了吸進去的麵條,筷子定格在碗緣兒上三公分的位置。

  系主任?找我?

  在我的認知中,被叫到系主任辦公室的人分兩種——特別優秀或特別差勁。而我,一向置身于黑與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平時連見導師都省了,想不到竟也有見「高層」的一天。自問沒做什麼值得挨駡的事,所以也不覺得有多擔心。

  吃面的速度並未因這通廣播而加快。不過是系主任,為了他或她的一通「傳召」而讓原本的享受打折扣,划不來。

  大約又過了十分鐘,戀戀不捨地喝下碗底最後一口湯,我才掏出面紙抹抹嘴巴,繞過桌子收拾那些大包小包。

  電梯裡有兩個人用怪異的眼光看我,大概把我當作了山門採購或送貨上門的小妹;不過也有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男生好心幫我按下第六層的按鈕。

  我朝他禮貌而略帶感激地笑笑。他也傻傻地笑,露出一口白牙。

  到了六樓,我挨門尋找「Dean's Office」的字樣,終於駐足於一扇虛掩的門前。

  看了看名牌——雷鈞霆博士。

  雷鈞霆?雷霆萬鈞?夠霸氣的名字。沒聽過,但可想而知是個男的。

  直接走進去似乎不大禮貌,但我又騰不出敲門的手,唯今之計只有以足代手,弄出點聲響就好。但事情並沒我想像中順利。

  由於力矩力臂和受力點間的誤差,系主任辦公室在我「溫柔一腳」下門戶大開。無!我暗暗叫苦,如此粗魯的拜會方式大概是空前絕後了——弄巧反拙的最佳寫照。

  但,本應出現的一點點罪惡感立刻被震驚取代——怎麼是他?!!!

  好整以暇地靠在窗前,正午的陽光在那歐洲味道的臉上留下明亮的色彩——少了些陰鬱的味道,他此刻看起來是這麼的……安祥?

  我沒給自己大多時間發愣,很快收攝心神,儘管頭腦裡還不能完全接受他就是系主任的事實。那輛車原來真的是……唉,這叫冤家路窄麼?接下來會有怎樣的變數,我不曉得,唯一能做的是暗自祈禱。

  「Sir,您找我?」我一開口就是公式化的口吻,儘量裝作不曾與他有瓜葛的模樣,雖然心裡明白這樣做的用處不大,因為自己都覺得好假。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緩緩把視線調回室內,落在我身上。

  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只有繼續發問打破僵局。

  「sir,找我有事麼?」真是廢話,沒事找我幹什麼?我暗罵自己沒用,提著一大堆東西站在系主任辦公室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活像個呆子!

  「先進來,把東西放下。」他,現在應該稱作「雷主任」,終於開了金口。

  早說嘛!我不客氣地一屁股坐進沙發,順手把塑料袋堆在地上。

  說來奇怪,當最初的驚愕緩和後,我反而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如果現在面對的是個刻板的老學究型人物,我恐怕不會有這樣的心情。

  「我們又見面了。」他遞過一罐可樂,眼底閃爍著恍若玩味的光芒。

  「是啊,好巧。」我故意抬起下巴。輸身高不能輸氣勢,要談判就得先有點兒自信的樣子。

  「先看看這個。」他從電腦桌上抽出一爹文件放在茶几上。

  「這是……」

  「你小學到大學的全部檔案。」

  翻開第一頁,竟然是我小六時的大頭照,我所有相片中最傻的一張。

  「為什麼?」我猜測著他的動機,腦海裡響起他不久前的說話——你目前的工作有辱校譽。想開除我麼?但以他一個系主任的身份應該還沒這個權力。

  「六歲到十一歲,多次在數學競賽中拔得頭籌;十二歲到十四歲,連續三年獲選市級三好學生和優秀學生幹事;十六歲,代表全市十八所重點高中參加省際問答比賽;十七歲,以榜首的身份考人N大機械工程系設計科……你怎麼解釋這個?」

  他亮出一頁文件——白紙黑字印著我上學期的成績總評。

  「兩個 A-,四個 B,一個 C+。有問題麼?」這成績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他提醒我也背的出來。還過得去吧?我知足地想,比這糟的大有人在。

  「很難讓人信用你的能力不過如此。家人怎麼說?」

  我暗松一口氣,看來他並不知道我父親和N大現任理事長孟祖恒不巧正是同一人,幸好我入學時堅持不在檔案上填寫父親的名字。儘管孟家長輩對我這種「不孝」的行徑氣得跳腳,但我硬是不妥協他們也拿我沒轍,誰讓我繼承了孟家人特有的固執?

  「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我反問,有點兒成心頂撞的味道。

  「你絕對可以有更好的成績。」

  「嗯。」我輕哼一聲算是回答。

  「是不是你的……工作……影響了學習?」

  好玩,他提到「工作」二字的時候還是流露著難以隱藏的尷尬。就算我真的賣春,有那麼難啟口麼?一個三十來歲的大男人,卻有著純情少男的青澀……

  「如果我說是呢?」我再一次故意誤導,純粹是為了看他的反應。唉,我可真壞心,見人家老實就以下犯上,怎麼對得起天地良心?佛祖明鑒,這是最後一次了,阿彌陀佛……

  「我希望你這學期把成績趕上去,至少考進年級前10%。」

  「為什麼?」我可是一科也沒死當。這種不上不下的分數竟有勞系主任為我操心?那麼其他滿紙D、E、F的人該如何處理?校長親自出馬?

  「你難道不希望有好分數嗎?忍心讓家人失望?」他顯然對我的反問大惑不解。

  「你又不是我家人,怎知他們會失望?」

  「沒有不希望子女出人頭地的父母!」

  這倒是真的,只可惜不適用在我身上,至少現在不適用。

  「高分兒和出人頭地能畫等號麼?」我支起下巴,又丟了個問題給他。

  在我這種不按用理出牌的問法下,他一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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