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銀光淚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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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不再停留,只抱著懷中舞姬,離開了小船。 相處久了,他總也知道自家主子的極限在哪。 所以,阿萬閉上了嘴,上前扛起那虛弱的傢伙,跟在主子身後,上了岸,踩著石階,穿過門,走進那小小的院落,然後轉身將門扉密密合上。 雲,飄來一片,悄悄掩月。 無月的夜,幾無光,室內更加闇黑。 他應該要點燈,但他不想看見自己。 他可以感覺到尖利的獠牙仍在,感覺到手上堅硬的指爪與毛髮,感覺到身體裡的骨骼肌肉試圖因應本能想要掙脫最後的鉗制。 他忽略那些感覺,控制著自己,將懷中人抱到床上。 她的狀況不好,一路上一直在冒冷汗,無意識的呻吟著,他需要找人來替她清洗、醫治,但他得先讓自己恢復原狀。 他將她放到被褥上,然後退開,可當他教鬆手時,她卻伸出手抓住了他,囈語著。 「不……」 聞聲,原以為她醒了,他悚然一驚,他還沒來得及完全恢復,他的爪牙都還在,那一瞬,匆忙想要退開,但她不肯鬆手,如果他後退,就會讓她摔下床,那可能性讓他遲了一遲,就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她的眼雖半睜著,卻萬分迷蒙。 她沒醒,依然神智不清,只有小手揪抓著他置著頭臉與上身的黑布。 他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拉開,這個動作,換來一聲小小的哀鳴。 「不要……阿靜……別走……」 刹那間,屏住了氣息。 那,是許久之前,她叫喚他的方式。 不是少爺,不是靜哥。 是阿靜。 「別走……」 夢囈般的吐出這個字,她終於又失去了力氣,氣若遊絲的倒回床上,扯下了他臉上的黑布,幾乎在同時,她疲倦的合上了眼,淚水再滑落一串,粉唇卻依然呢喃著。 「別走……」 心,陡然收緊。 他知道她想他留下,知道她要他留下,可她從來不曾說出口。 他一直在等她說,等她要求,他準備那套拒絕的說詞,準備了很久,但她從來不曾開口,直到現在。 「不要走……」 渾身,再一顫。 那輕柔的囈語如藤蔓上了身,緊裹著他。 他不該一直這麼縱容她,他不該留在這裡。 他知道。 真的知道。 可是,能縱容她的光陰,若只剩寸許,他偷得片刻,又如何? 她吸了迷香,所以才會說出口,她已經答應了要讓他走。 但,她是……他的銀光啊…… 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跑,窩在他懷中睡,趴在他背上吃吃笑,總嚷著長大後要嫁給他的,小小、小小的銀光。 曾幾何時,她已不再那樣嚷了,嚷了沒用,她知道。 可她沒忘掉,他知道。 她頑固得要命,卻總扯著他的心,她總是知道如何能引起他的注意,她總是一手拿鞭,一手給糖,一邊到處惹麻煩,另一邊又偷偷討好,讓他無法真正對她動怒生氣。即便遠在千里之外,她都能想盡辦法,確保他會聽到她的消息,教他片刻也無法將她忘記。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手,抹去她小臉上的淚。 他可以聽見她的心在胸中跳動,感覺她肌膚的溫暖…… 她的小嘴像花瓣一樣,臉兒酡紅,吐氣如蘭…… 她好香,不是那些她塗在臉上的胭脂味,是她身上那種獨有的味道,像花與蜜,像溫熱的酒…… 好甜,好香,像已在舌尖…… 那味道在她每一次呼吸,每一回喘息,都更加濃郁…… 他忍不住吸了口氣、再吸口氣,禁不住靠近、更靠近……將她的味道,納入心肺…… 驀地,窗外遮雲的月散了開,月華透過楊柳,穿過雕花窗櫺,靜靜灑落屋舍,在床榻牆上映出一幅圓形的剪影。 剪影裡,有只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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