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銀光淚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不是她,是其中一個商人,和他同桌的友人,咬住了他的脖子,正在吃他,那人的血噴濺到她身上。

  驚叫聲接二連三。

  青面的侍女吞吃著舞姬,送酒的小二伸出獠牙撕咬著客人。

  眨眼間,到處血流成河。

  看見血,人們起了騷動,終於清醒過來,開始爭相奔逃,但門窗緊閉著,讓人無處可逃,眨眼間,原本歌舞昇平之地,已變成恐怖的血池地獄。

  「不要啊——」一個男人被撲倒了。

  「放開我——放開我——啊——」一個女人驚恐的被壓在擺滿食物的大圓桌上。

  妖物們在封閉的空間裡,大肆獵殺,像狼群撕咬著羔羊,但她早已無力顧及他人,緊抓著她的那個人,已張開了血盆大口,倏然朝她而來——

  銀光試著掙扎,但胸中的心再也不肯多跳一下,黑暗在同時從八方而至。

  籠罩。

  就在她以為大勢已去之時,一旁緊閉的門板突然爆裂開來。

  一隻長毛硬爪的大手出現在其中,抓住了那妖物的腦袋,阻止了那張嘴,她看見他雙眼暴出,滿臉驚懼,緊抓著她的手,因疼痛鬆開。

  唰地一聲,那只怪物被拖了出去。

  混亂中,她臉上的面具斷了線,滾落一旁,她抬起小臉,搞不清楚狀況,只看見破掉的門板外,高懸夜空的明月,和門外也已燃起的火舌。

  被拖出屋外的妖,發出淒厲的慘叫,但那慘叫沒響多久,就突兀的中斷,只留餘音迴響。

  沒了支撐的力道,她往後軟倒,四處都是燃燒的絲與紗,火舌吞噬著布料往上,開始舔噬木梁,可妖怪們仍在爭相撕咬著奔逃的人。

  她得出去,必須逃出去——

  雖然知道自己得儘快離開這裡,她卻沒有力氣,只能頭暈目眩的靠在牆上,費力的喘著氣,看見另一隻妖怪發現了她,見獵心喜的朝她奔來,但那東西沒來得及靠近,就被打飛了。

  她試圖站直,卻站不住,天在旋、地在轉,可就在這時,有人接住了她,當黑暗繼續攏靠,一雙眼出現在她眼前。

  那,是好亮好亮的眼,一雙美麗的、炙熱的、琥珀色的,眼。

  然後,一切就此熄滅。

  只剩黑。

  十五,月正圓。

  那一夜,天乾物燥,火燒得極猛,很烈。

  炙熱的火星上了天,紛飛,迅速蔓延。

  河上的船夫撐著小船匆忙離開時,用他僅剩的一隻獨眼,看見武候鋪的街使戍衛,已在第一時間趕到,來得比尋常時候都還要快。

  帶頭的人,很面熟,是陳管事剛當上街使的兒子。

  那傢伙八成是收了小姐的好處,早已帶著人在附近待命了。

  火舌吐著星子跳著歡欣的舞蹈,照亮了夜空,但他知道小陳會控制一切,揚州城裡水道縱橫,這火燒不久的。

  獨眼船夫低著頭,撐著長篙,安靜無聲的讓有著黑色船篷的小船,在河面上滑行,迅速遠離了失火的酒樓與番坊。

  二十四橋,明月夜。

  喧囂與擾攘,都已在遠方。

  這兒已是一般民居,小家小院前,沒有大路,只有小河水道,人們過往行來,都靠舟船。

  寂靜的夜裡,小船幽幽在河渠中前行,此處的渠道不深,兩岸都以磚砌,每隔幾戶人家,就有一停靠之處,有石階能拾級而上。

  穿過了幾戶人家門外,船夫將船停靠在岸,這才彎下腰,探頭進船篷裡查看,小小的船篷,就擠了三個人。

  一個拿黑布包著頭臉,一個小臉被男子的大手遮擋著,唯一一個露出臉的,是那個金髮的男子,他只穿了條褲子,奄奄一息的蜷在地上,袒露而出的身體傷痕累累,只有那張臉完好如缺,美得不像是人,仿佛那些虐待他的人,刻意不打他的臉似的。

  老實說,那強烈的對比,給人感覺更加可怕。

  「爺,到了。」船夫瞧著那唯一清醒的蒙臉人,悄聲問:「咱們拿他怎辦?」

  「送到西廂。」男人小心翼翼的抱著懷裡昏迷的舞姬起身,往外走。

  「可是他是……」船夫側身讓他過,忍不住咕噥著:「我是說,你應該知道這傢伙是個麻煩——」

  「阿萬。」男人停下腳步,用那雙嚇人的眼看著他,開口道:「他是小姐的客人。」

  他的聲音較平常更加低沉粗啞,身上還有著火與煙的味道,腥臭的血從他的臂膀上滴落。

  「但這裡是你自己的地方。」雖然有些驚懼,阿萬依然嘀咕著:「你不該一直這麼縱容她。」

  男人眼角抽搐了一下,只嗄聲丟下兩個字。

  「西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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