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溫柔半兩 | 上頁 下頁 |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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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再次點點頭。 他本欲轉身,卻又停下腳步,看著她問。 「如果我真是妖怪,你想怎麼做?」 她看著他,掀開了床被。 陸義看見她原先擱在床被下蒼白的右手,握著一把上了箭的十字弓弩,顯然她一直將這十字弓弩藏在床上,一上了床,他才轉身,她就拿著這十字弓在床被下對著他。 「若我真是妖,這小箭是沒用的。」他提醒她。 她眼也不眨,輕言淺語的道:「我知道,所以我在箭頭上塗了麻藥,能放倒牛馬的麻藥。」 陸義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溫柔這才放下了十字弓,她應該要覺得噁心,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可在經過這一日一夜之後,她現在只覺得麻木。 鬆開十字弓,她合上眼,將那染血的銀鎖,緩緩擱到心上,壓著。 可閉上了眼,那夜周慶寫下的字卻清楚浮現眼前。 圍地則謀,絕地無留。 此地已絕,不可多留—— 他早知會如此,所以他要她走,要她在讓官府抄了周家之後,離開這裡。 可她如何能走?怎麼能夠?他都沒走了,要她如何能夠拋下這一切,轉身掉頭,離開這裡? 躺在床上,眼好熱,她咬著牙,不肯讓淚上湧。 她不走,不會走。 多恨自己沒早點猜透他想做什麼,多恨他沒有早點同她說,多恨那些吃人的妖,剝皮的怪—— 她清楚記得,那年那月,那天那時,他在當鋪二樓,垂眼瞧著她放那銀鎖時,眼底那難以言喻的情緒;她也依然記得,那日那夜,那時那刻,他枕在她腿上,緊握著她的手,卻要讓她走。 那一會兒,她還不懂。 可如今,都懂了。 是她傻,是她能力不夠,所以他才沒說,不肯說。 說了她也不能做什麼,她心太軟,不夠狠,沒那麼恨,而他不想拖她下水,卻又無法放她離開。 溫柔將手心裡的銀鎖緊緊握著,握得很緊很緊,緊到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肉裡。 可現在夠了。 她就是死在這兒,也不會走。 不把那些肮髒妖怪,全都拖出來、翻出來,她不甘願。 不甘心。 那一夜,下了雨。 細雨紛紛,飄著,落著。 清明過了,穀雨已至,綿綿陰雨,澆灌著大地。 第二天,她強迫自己起床,出門,當溫子意。 在知府大人與張同知的授意下,她接收了周豹與周慶的生意,親自回到了大廟前,撐著一把傘,來到元生當鋪先前所在之地。 那兒,除了倒塌燒焦的木梁與黑灰,什麼也沒有了。 慢慢的,她走到了那一方小小的天井,曾經所在的位置,地上曾有的青苔,早已完全被燒成了灰,老舊的石板上,有被歲月時光磨損到看不清的紋路,不知何年何月,它裂了開來,卻也無人理。 許多年前,她同他一塊兒倚窗坐在二樓,就曾注意到這裂開的天井石板上有東西,可那時它被青苔覆蓋著,只露出了一小部分。 火燒之後,青苔沒了,其上的石紋卻依然看不清。 或許,是只鳥吧? 她看著那裂開兩半的模糊圓形石雕,想著周慶,是否也曾好奇這是什麼呢?那男人可有那閒情逸致?八成是沒有的吧? 這一生,他可曾開心過?真的快活過? 雨一直下著,將灰燼融成黑水,在腳下漫流,濕了鞋,濕了襪,讓寒氣從腳底凍了上來,她卻一無所覺,只覺心痛,不自覺,又握緊了垂掛在胸前的老銀鎖。 「溫老闆?」 聽到工匠的叫喚,她回過神來。 「這兒,你打算怎麼做?」領頭的工匠,站在她身邊問。 杵在那餘燼之中,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工匠,淡淡開口。 「全部鏟平,再起兩座樓吧。」 說著,她撐著傘,轉身走開。 沒有人反她,沒有妖反她。 周慶曾經掌控住的人或妖,不是被殺了,就是已經逃出城去。 迎春閣成了那花魁柳如春的,而她再也不曾見過墨離和李朝奉,她不知他倆是否也死在那場大火裡。 隨著那在大廟前,迅速蓋起的樓宇,溫柔知道,人們很快就會忘記周豹與周慶。 從今而後,這座城,是溫子意的了。 可她比誰都還要清楚,無論是誰在當家,其實都只是個傀儡,一舉一動都被那幕後黑手掌握的無形絲線控制著。 她會當那傀儡,她會讓他們操縱她,直到她摸清他們的底細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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