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溫柔半兩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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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哭聲不停,哀哀切切的,她可以走開的,最終卻仍不忍心的問明瞭欠款,掏錢打發了那債主。 屋裡躺在那裡的人,再怎麼樣,是她親爹,那幾個孩子,是她弟弟與妹妹。 於是,她要丘叔找出溫家的賬本,處理了一個又一個前來討債的債主,又自個兒再到棺材行買了棺材,親手到大門外,掛上了白燈籠。 喪家晦氣,有人遇喪便不討債,但也有人見了還是硬上門來,她能處理的,就自掏腰包處理掉,不能處理的,就告知會賣掉大屋把債務清償。 她在短短一個月之內,清算了家產,把田地、大屋全都賣了還債,只把小別院留了下來。 對她賣屋賣田的事,那女人一句也沒吭過,八成也是知道這事她自個兒處理不來。 清償了債款,余錢其實還有數十兩,她本要把銀兩給那女人,但自從爹死後,那女人整天都窩在床上哭,常常連飯也沒吃上一口,也沒下過幾次地,即便被迫從大宅搬到了小別院,女人依然整天蜷縮在床上,病懨懨的連孩子也不顧了。 看著無辜的年幼弟妹,溫柔清楚她若只是把錢留下走人,不用多久,那些錢就會長腳跑了,這女人和這幾個孩子很快就會流落街頭。 更別提,她其實早把自己之前攢的錢,全都拿出來還債辦後事。 她知道自己走不了。 她需要這數十兩重新開始做她熟悉的買賣。 我不幫人收拾殘局的。 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他說的話。 差不多這時,她才想到,那天她上岸的地方,離她住的小別院不遠,很近,好似他早知道她會要求要上岸回家。 若要找我,你知道上哪去。 他說,這麼說。 她確實知道。 元生當鋪。 她上樓時,那男人如以往那般坐在那裡。 羅漢床的桌案小幾上,點著香。 他倚在窗邊,一手支著臉,一手拿著一本書。 那書,不是賬本,是一本地方誌,但他沒在看,那男人垂著眼,像是睡著了。 明亮的天光從天井灑下,落在他身上。 她走上前去,脫鞋上了羅漢床,如之前那般,坐在小幾的另一邊。 香煙冉冉,嫋嫋。 「不是要走?」 他仍合著眼,但開了口。 「你不是早算到我走不了。」她轉頭看著窗外那方正的天井,和在天井之外的藍天,聲微啞。 「你可以走的。」他淡淡說著:「不需為難自己。」 「我爹死了。」她啞聲再道:「那女人沒有謀生的能力,只會坐吃山空。」 「你不欠他們。」 「我知道。」她說著,扯了下嘴角:「但他們是我爹的妻兒。」 「那男人從來也沒把你當成親閨女,你又何必?」 「我不知道……」她看著窗外天井上,緩緩飄過的白雲,啞聲道:「只是我原以為……以為事情或許會有所不同……」 「並不會,如果會,他就不會賣了你。」 那冷酷卻真實的話語,教淚水無端上湧,她紅著眼,強忍住,再問。 「所以,我還是你手上的棋嗎?」 「當然。」 男人的語氣,波瀾不興,像她問的,只是今日天色那般。 她含淚苦笑,繼續看著那方藍天白雲,緩緩道:「你就不怕,我記著你讓我家破人亡的事?就不怕把我留著,或許哪天哪夜,我逮到了機會,也反你?」 「你爹為富不仁,結仇甚多,才會在落難之時,無人伸出援手。你看過賬本了,你清楚他為求富貴,做過什麼事。溫家出事,只是遲早,遲或早而已。他若不曾想貪,不曾想賣女求榮,也不會就此攤上吳家,不會賠得血本無歸,不會讓人有機可乘,落井下石。當年,你才三歲,他就為娶新妻,將你趕出家門,這樣的男人,你以為他對你還會有什麼父女之情嗎?」 她啞口無言,只有淚盈在眼。 「那兒,早就不是你的家了。」 一句話,狠狠打在她臉上,戳在她心頭,教熱淚再忍不住,滑落眼眶。 她垂首閉目,抬手遮眼,淚水依然一再潸然而下。 驀地,溫熱的大手撫上了她的臉,用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 「你知道,比誰都還要清楚,那瘸子、老頭、老姑婆,還有那小盲女,才是你的家人,所以你才只想著帶他們走。」 他的聲,就在耳邊,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起身,到了她身旁。 淚紛紛,止不住。 他在她身旁坐下,將她攔腰抱了起來,讓她坐在他懷裡,教她枕在他肩上。「我知道你走不了。」 他將那大手擱到了她腦袋上,在她耳畔淡淡說著。 「哪需要我攔呢?溫家垮了,你哪有辦法撒手不管,就算你爹沒死,看溫家那般衰敗,你一樣走不了,你若心這麼狠,又怎會想為從良的青樓女子,傾家蕩產買下那船棉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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