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溫柔半兩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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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羞窘,卻還是透著堅定。 這陣子,她被趕出了數十家鋪子,光是他見著的,就有七八回。 即便一再被拒,她卻沒有放棄,不打算放棄。 她匆匆將那些布匹如同寶貝一般撿拾起來。 到底為什麼? 他想問。 可到頭來,只開口告訴她得去買平安符。 她去了,他知道。 那夜,墨離多事的提了一回,後來他也在樓上,見著她在城西商街裡,順利做起了買賣。 那年冬,他又在街上遇見她幾回。 每回見著他,她總會和他頷首示意。 每一回,看見他時,那雙清澈的眼底,總不自覺透出歡欣。 她從沒主動找他說話,可她挺樂意看見他。 他知道,能感覺得到,他應該要她別再這麼做,至少別理會她。 這女人遲早會知道,他不是什麼良善公子,她每月買的平安符,繳交的辛苦錢,最終都會來到他手上。 可他很難當沒見著她,特別是,這城裡少有人見著了他,會露出純然的欣喜。 她總是如此,不自覺的,朝他揚起嘴角,漾出笑意。 莫名的,讓人不由得多看兩眼。 他從沒給過她好臉色看,沒笑過,沒回應點頭,她卻依然一遇他就對他頷首。 大年初四,街上剛開市,他坐在當鋪二樓的老位子上,又見著了那女人。 她穿著女裝,和那帶大她的女人,去廟裡上香,身邊還跟著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那是她的遠房親戚,眼睛不好,去哪兒都得人牽著。 那時,她的買賣已然好轉起來,她家的瘸子車夫,駕著驢車載她、那婦人和那小姑娘一塊兒前來。 墨離多事的關照著她的買賣,但有很大部分,是她的貨真的好,墨離拿來給他瞧過,那織布針腳緊密,摸起來極薄,觸感柔滑細膩,雖是棉布,卻不輸絲綢。 他應該要墨離別多此一舉,卻總忘了提。 她隔幾日就會帶貨上街,每月都會到酒樓裡,繳錢買平安符。 他總能見著那忙碌的身影,在街上鋪子轉啊轉,在他眼皮子底下轉啊轉,像個小陀螺一般。 他看著她牽著小姑娘下了驢車,帶著那小姑娘和一旁兜售的小販買了一串糖葫蘆給那小姑娘,入廟上香前,她抬首,習慣性的朝當鋪二樓這兒看來,忘了自己今天不是什麼做收布買賣的小貨商,忘了自己身上還穿著女裝,不是男兒裝扮。 不知從何時起,她總會這麼做。 無論晴雨,經過這兒,總會抬頭看上那麼一看,瞧上那麼一瞧。 然後在看見他時,朝他頷首。 那一日,她也如同以往那般,對著他點了點頭。 只是這一回,她穿著女裝,旁的人見著了,那瘸子見著了,身旁的婦人見著了。 在她入廟前,瘸子和她身邊的婦人說了兩句話,婦人匆匆上前,和她也說了兩句話,她猛地停下了腳步,回身昂首再看他。 他清楚知道她是何時知曉他的身分的,就是那一刹,就在那片刻。 人們總愛多嘴嚼舌,那如啞巴的瘸子也一般。 她看著他,隔著大老遠瞧著,眼裡有著難以掩藏的錯愕。 他垂眼看著她,冷冷的看著。 原以為她會匆匆轉移視線,會驚,會怕。 她卻只是看著他,直勾勾的看著他,看得他都莫名惱了,不自覺將手中的書冊緊握。 最終,是那婦人又說了幾句話,她才垂下了視線,牽握著那小姑娘,一起入了廟。 他是周慶。 周豹的兒子。 現在她知道了。 她一會兒就出來了,只是這一回,她不會再抬首,不會再尋他,不會再找他。 他想著,他該要走開,別繼續坐在這兒,該去做那些成堆的雜事。 今日大市將開,等他忙的事,早堆得和山一樣多。 可一炷香後,為了他也說不出的原由,他仍坐在原地,翻看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書冊。 飛雪輕飄飄的,紛紛,落下,因風又起,再翻落,在窗臺堆迭著,在雪地裡積累著。 大廟裡,香煙嫋嫋;街市上,人聲鼎沸。 她去而複返時,他一眼就瞅見了,一旁的婦人,為那小姑娘打著傘,她手上也打著一把傘,油紙傘遮住了她的臉面,他只看見她的裙擺,那潔白的裙裳,十分素雅,當她伸手拎起衣裙,他看見在那層層迭迭的裙角下,是一雙和其他姑娘相比之下,顯得有些大的繡鞋。 那是一雙天足,這年頭,有錢人家的小姐都纏腳,只她沒有。 他看著那繡鞋,跨過了門檻,重新消失在搖曳的裙擺下。 婦人帶著小姑娘往驢車走去,繡鞋的主人,卻在廟門前停了一停。 油紙傘微微揚起,稍稍側到了一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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