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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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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久而久之,山脈北邊的這座荒城,就成了一些沒那麼多錢打通關節的商旅,趁冬季私下交易的聚集地。」 她在他身前轉身,好奇的仰頭看著他:「但這兒,至少得多繞上百里吧?」 聞言,他再道:「雖然得多繞百里路途,可商旅們大老遠來,千里都走了,當然不在乎這區區百里,況且少了軍爺們的剝削,利潤可遠比走南邊那兒豐碩許多。」 確實,若無利可圖,也沒人會大老遠繞這麼一大圈,橫跨那雄偉的雪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就差點死在那裡。 「為何要趁冬季?冬季不是更不好——」 她話到一半,自己反應過來,喃喃道:「因為冬季嚴寒,走商難,行軍也難。」 「對。」他看著她,扯了下嘴角,「你很聰明。」 這句稱讚,讓她眼一黯,脫口就自嘲的道:「太聰明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一愣,她也是。 一時間,繡夜有些尷尬,怕他問起她為何會這樣說,她垂下視線,慌忙從懷裡掏出那張被揑皺的單子,道。 「我們需要買胡麻、枸杞、藿香、肉桂……之類的,你想這兒有嗎?」她的嗓音,微緊且啞。 他知她在轉移話題,只輕握著她的手,淡淡道:「那應該是在前面右手邊那條街,我們過去看看吧。」繡夜沒抬首,只點點頭,任他再次牽握著她的手往前走。 因為他沒多問,因為他握著她的手,因為他不疾不徐的陪著她走,她慢慢的放鬆下來,偶也會瞧一下旁邊那些商人小販,說唱雜耍。 她拿著那單子,告訴他需要什麼樣的藥材,他就帶著她去有販售的攤子或店面釆買。 繡夜有些好奇,他若不識字,之前是如何和人交易,但她很快發現,他有很強的記憶力,只要同他說過一次藥名和分量,他從來不曾搞錯,而且他比她清楚那些藥材長什麼樣子,甚至懂得分辨好壞。再加上他身材壯碩,那滿布傷疤的臉,讓他就算不橫眉豎目也顯得嚇人,倒也沒幾個商人敢隨便蒙他。 這城如他所說,曾經起過戰事,所以有些屋瓦房舍,還有被榷殘的痕跡,但即便如此,聚集的人們已開始修整街道房舍,在這兒安頓下來。 除了商人,她發現這兒也有些殘兵,但多數已脫去軍服,轉成商旅的護衛、保鏢,她會認得,是因為有些人仍佩著軍刀,穿著破舊軍鞋。可也如他所說,這座城是法外之地,沒人會問你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大夥兒不大管旁人閒事。 她被這熱鬧的市集所吸引,以往她總埋首書冊裡,製圖、造器,很少出門,就算出門,家鄉那兒的街市也沒這兒有那麼多新奇少見的事物,讓她看得目不暇給。 每當她看見不曾見過的景象,或讓她困惑好奇的商品,他總會主動適時開口和她解說。他像是從小在這種市集裡長大,幾乎沒有他不曾見過的事物。她很快發現他也會說好幾種不同的語言,能夠和人簡單的對答。 他一直牽握著她的手,遇有人多的地方甚至會攬住她的肩頭,將她護在懷中,不讓人擠著了她。 「大爺,幫你夫人買把梳子吧?」 當他倆買了最後一樣藥材,欲離開時,隔壁那攤專門賣木梳、木盒、簪子的小販張嘴就沖著他和她吆喝,「我這木梳、簪子都是江南宋人巧匠以紫檀做的,這些白色的圖案,可是鑷嵌了珍珠貝殼的,做工是頂級的好啊。」聽到小販提及那千里之外的家鄉,她愣了一愣,不禁轉頭看去。 那些小巧的木梳木盒非常精美漂亮,上有貝殼珠母鑷嵌的銀白鈿螺,圖案有花有草、有蝶有鳥,還有些盒子上雕著南方的水鄉風情、庭台樓閣。 小販耳聰目明,聽得她剛剛以漢語說話,又穿著漢服,他一喊,她便轉頭看來,似對他的貨品有興趣,忙開口招攬:「夫人,你也是宋人吧?你喜歡哪一把,我拿給你看,異地遇老鄉是縲分,我便宜賣你。」繡夜聞言,露出歉然的淺笑,揺了揺頭。 「不用,我不需要,謝謝你。」 說著,她轉頭就走了,任那小販在身後叫喚著,也沒回頭。 可他感覺到手中的小手,不自覺緊握著他的手,快步的拉著他往前走。 她是南方人,他早就知道,但不知竟來自那麼遙遠的南方,宋國本佔據東方大半山河,但百年前就被金國逼退至南方,江山短少一半,但因有大江大河天險阻攔,雖偏安于南,但那兒是水鄉澤國,氣候溫曖、土沃地美,據說種什麼就能活什麼,人民不牧羊、不養馬,但種田捕魚,且善做買賣,民生極為富庶。 是以,金國雖在他兒時就已被蒙古大軍所滅,宋國卻依然尚存。 可那兒很遠,遠遠超過千里之外。 他見她看市集裡什麼都新鮮,看來也不是生長在商旅之家,他不知她怎會來到如此遙遠的地方。 然後,他想起了她在夢中的囈語,想起她的自責。他不是很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可他知道,她不是自願離開家園的。 那一夜,她又作夢,在夢裡哭了出來。 他不知該如何,只能將她擁在懷中,小心來回輕撫著她的背,悄悄安慰,直到她再次安靜下來。 在這兒的日子,異常平靜。 每日一早起來,他抱她上床,就會到屋外査看,若有和雪,就鏟去和雪,然後去劈柴、挑水,餵食那匹黑馬。黑馬被烙了印,雖然他重新烙糊了那印,卻心知仍不能牽去賣,一賣就會被人循線追査而來;再且,留著它,也能以備不時之需。到了天快亮時,她會出現在廚房,用他砍的柴、挑的水煮粥飯。 然後她會把早飯送到阿潯房裡,再回來同他一起在廚房吃飯。 如果有需要買的雜貨藥材,阿潯會寫好單子給她,讓她拿給他。若需要的東西太多,有時她會同他一起上街,如果只有兩三樣,他便會自個兒出門。 待他回來,若她沒被阿潯叫去幫忙,總會順手遞給他一杯熱燙燙的酥油茶,若她去忙了,也會在廚房爐上用餘火熱著一壺。 他和她話都不多,有時一日也只交談個幾句,可他衣若破了,她總會拿去補,他鞋若髒了,總也會看見她在收拾東西時,順手替他清千淨。 到了午後,他會同她一起,在阿潯的交代下,整理藥材,或清掃房屋。 一開始,那大屋裡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打掃,可時日久了,每一間荒廢的屋都被掃得乾乾淨淨,兩人總不得不早早就回房。 起初他還擔心,她會顯得極不自在,但她卻只是找他一起到廚房,用那大灶、大鍋做起蠟燭來,說是要做了拿去賣。 「你哪來的錢買這些材料?」 「我同阿潯借的,反正欠都欠了,一文也是欠,十兩也是欠。這買賣若成了,至少能早些還她錢。你幫我把那邊裝油的鍋搬上灶好嗎?」她挑弄餘炭,加了柴,邊道:「我上回同你到市集,看見有人賣蜂蠟,價錢便宜,又瞧這兒什麼都有人賣,就沒人賣蠟燭,想想應該是因為這城幾年前仍荒廢,大多都是商賈,少有一般家庭,才沒人製作蠟燭,所以我想做些來賣賣看。」 「你怎知不是因為他們已經帶了燈油或蠟燭,所以才沒人買賣?」雖然這麼說,他仍是上前幫她搬油鍋。 繡夜專心生火,道:「燈油易耗損、且不易攜帶,想來應也是沒人帶來。可蠟燭不一樣,它倒是挺方便的,只是占位置,我猜想我若是商,要大老遠跑到這兒來,若能有多一分空位,都拿來裝貨了,誰還帶蠟燭上路呢,反正就著火光也多少能看點東西。」 「可你仍覺這有利可圖?」他把裝油的大鍋在灶上放下,問。 「這兒商賈聚集,不只小商小販,更有大商遠道而來,買賣的價錢數字,不是強記就能記下來的,定也需要記賬。這兒天色暗得快,生意收攤時,時辰尚早,當然他們也是可以將就爐火,但燭火火光穩定度好,耗得也慢,用完撚熄,明日點燃便還可再用,且能移動到所需的位置,若欲書寫記賬,當然是燭火比爐火好。」他知她是識字的,不像他,大字不識得幾個,她既如此說,他也沒再多問,就幫著她做了。 一開始,她沒做多少,就十來根蠟燭,用的是廢屋裡撿來的破杯子當模子,除了羊油與蠟,她還添了些清香又便宜的藥草增加香味,待冷卻之後,再幫著她把那蠟燭從杯模里弄出來。 翌日,他便在上街時拿去販賣。 她本欲一起,但他不想她日日奔波走上大半個城,她身體仍是虛弱,每回來回街市,總要好些天才緩得過氣來。 「我去就好,不過就這十來根蠟燭,你不需要大老遠走上那麼一趟。」繡夜沒有和他爭執,只在一塊板子上,寫了幾個字,拿給他。 見他盯著那幾個大字看,她才想著要開口解釋,他卻主動問了。 「你寫了什麼?」 她喉微緊,道:「蠟燭,一根一文錢,三根兩文。」他點點頭,沒說什麼,提著那裝著蠟燭的包袱走了。 到了街市,他拿著那寫了字的木板,四處走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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