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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因為冷,他呼出的氣息都成了白煙,讓他看起來好像很用力,但她知道那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到重要部位,他向來很清楚如何拿揑力道。

  被他揍,比讓那些冷血的騎兵隊玩弄好,奴隸們若是落到他們手上,要是遇到他們心情好就將你拖在馬後玩玩你,若是遇到心情不好,那第一鞭就會要了你的命。

  她已經處理過好幾個人了,不知何時,人們受了傷都會來找她。

  她不是大夫,但在奴隸營裡,沒什麼好挑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她懂得的丁點醫藥知識,都是他有意無意中教她的。

  再沒人比他受過更多的傷,再沒人比他清楚應該如何療傷,再沒人比他知道該如何把你揍得滿臉瘀青,卻連一根骨頭也沒斷。

  當他停下,他再次抬眼叮著她,眼角微抽。

  刹那間,她忽然知道自己做錯了。

  她不應該盯著他看,她不應該如此無畏,她應該要懂得害怕。

  但來不及了,她知道。

  他轉過頭去,她曉得他做了決定。

  那一夜,他吃完了飯,卻沒有如常一般,擦拭他的兵器,反而阻止了她收拾碗盤,起身道。

  「別收了。」他將大刀插在腰帶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朝外走去,只丟下一句,「跟我來。」她愣了一下,只能跟上。

  一開始,她不知道他是想做什麼,但是他帶著她走出奴隸營,穿過幾座營隊門前,一路往另一頭的營區走去。

  然後,當她看見他走向的營區,看見那插著的旌旗,她忽然領悟他想做什麼。那是輜重營,是那個雖然是個蒙古官兵,卻宛若賊商的古瑪所管轄的營區。惱怒的,她快步追上他,忘了應該要跟在他身後三步的規矩,抓著他的手臂,質問。

  「你想把我賣了?」

  他反手就要甩她一巴掌,臨到她眼前,卻猛然一頓。

  狗屎,他揍不下去。

  他暗咒一聲,轉瞬間改為抓著她的衣襟,將她拉到身前,怒駡。

  「臭小鬼,你是不會走路嗎?老子可不是你的拐杖!」他邊說邊拖著她,大步往前,直到離開方才那營隊大門,到了轉角一處角落的陰影中,才鬆開她。她喘著氣,瞪著他,竟然有膽又問。

  「你要賣了我?」

  他一時氣昏了頭,脫口就道:「你是我的奴隸,我想把你怎樣就怎樣——」她猛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閃,只是暗著她。

  不是閃不過,她知道,他故意讓她打的。

  「所以,這就是你所能想到最好的反擊,在你有機會的時候,你只能賞我一巴掌?」他冷冷的看著她,殘酷的道:「你想報仇?你他媽根本不是殺人的那塊料!

  就算我現在把刀紿你,你也——」

  羞恥、憤怒一併上了心頭,她抽出他腰間的匕苜,霍地砍向他的頸頂。

  他沒有動,完全不閃,不抬手搶刀,連眨眼都沒有。

  尖利的刀鋒停在他粗壯的頸頂,就在他皮膚上,壓出了一道血痕。

  她應該要殺死他,狠狠的砍劃下一刀,只要一刀就好,她就能替娘報仇,她在戰場上看過,只要用刀攻擊這裡,就會噴出大量鮮血,被砍的人當場就會死亡。可他沒有閃,沒有反抗,而她無法就這樣砍劃下去。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閃,不反抗,不將她打倒在地,不把這把匕首搶回去。她瞪著眼前的男人,他垂眼凝視著她,眼圼沒有絲毫畏懼。

  被他磨得亮白的鋒利銀刃緊緊貼在他強而有力的脈動上,她握緊刀柄,卻依然無法動手。她吸氣,再吸氣,明明只要再劃深一點,劃斷那條隱隱跳動的血管,然後把刀收回來,她就能得償所望,卻怎麼樣也無法更進一步。

  只有握著刀柄的手,微顫。

  「你做不到。」

  低沉的嗓音響起,明明不大聲,聽在她耳裡卻如雷一般。

  眼前的男人垂著眼,凝望著她,眼圼透著她無以名之的複雜情緒,但那麼多情緒中,就是沒有一絲恐懼。

  「你以為我殺不了你?」她惱很的將刀再壓得更深一些。

  鮮紅的液體,滲了出來,染紅了刀刃,緩緩滑下一滴。

  只是如此,已讓她手心冒汗,骨子裡莫名發酸、泛軟。

  可眼前的男人,眉頭皺也沒皺一下,只緩緩道。

  「死心吧,你不可能親手殺了我,若是在戰場上,遇到你或親人的性命受到威脅,或許在那瞬間可以,但那個瞬間已經過去。」她惱怒的看著他,卻依然無法將刀壓得再深一寸。

  一時間,好很,好氣。恨自己下不了手,氣自己這麼沒用。

  羞僨的淚水上湧,盈在眼眶。

  「你看過奴隸營的處境,我遲早會死,早晚會有人替你報仇,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我是被你殺的,或被別人殺的,都沒有差。」夜風,滑過兩人衣角,揚起他蓬亂的發。

  他俯視著她,這刹那,表情看來異常疲憊。

  他說的是實話,她很清楚,他在這軍營裡並不討好。奴隸們因為他是奴隸頭子而憎很他,那些蒙古人也因為怕他鋒頭太健,搶了功勞而討厭他。他處在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隨時會死。

  然後,不知何時,他舉起了手,她抖了一下,卻依然沒有動手。

  他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緩緩將她握刀的手挪移下來,插回刀鞘之中。

  她沒有反抗,她知道反抗也沒有用,他要是想,殺了她是輕而易舉的事,她的力量完全無法與之匹敵。

  她根本殺不了他。

  他是對的,她下不了手。

  他很該死,他殺了娘,但她無法殺了他。

  如果他是怪物就好了,如果他沒有心就好了,如果他真的冷血無情就好了,如果她沒有看得那麼清楚就好了。

  匕首,入了鞘,而她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

  他沒有鬆開她的手,依然握著,啞聲道。

  「古瑪明天會送糧草到殿兵隊,他會送你一起過去,和蒙古兵的家眷在一起。那裡吃好住好,也不用打仗,你若想逃,也會有較多機會。」

  「我不想逃,我只想看你去死。」她含淚惱很的說。

  覆握著她手的大手,微微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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