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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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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撫著她的後頸,這句早已被他遺忘的字句,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他直到聽見自己的聲音方察覺他說了什麼。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和人道歉了,但他聽見自己繼續說。 「我很抱歉。」 她鬆開了牙,放鬆了肌肉,他才發現她終究還是昏倒了。 細雨輕輕,灑在芭蕉葉上—— 她從美人榻上驚醒,看見眼前敞開窗門外的那抹翠綠,看見桌上一燈如豆,看見自己身上上好的真絲裙裳,方松了口氣。 芭蕉在窗外隨風輕搖,雨絲順著翠綠的葉面彙集成珠,悄然滾落。 她不在什麼塞外的沙漠草原上,沒穿著破舊的厚衣,沒扮成男孩,沒住在又臭又舊以枝條和氈毯搭建的帳篷裡。 她在家裡,她的閨房中,桌案上有筆有墨,床邊還掛著鏤空銀制香籠球。 她能從銅鏡中看見自己,雖然睡得發簪已掉,黑髮垂地,衣袖與頰上還沾著墨漬,但她穿著女裝沒錯,而且她一點也不臭。 她在窗邊的榻上睡著了,弓弩製圖散落滿榻,還有些掉在地上。 「繡夜,瞧你,又睡榻上了,還沒關窗,都飄雨了,在這兒睡容易著涼的,你這孩子真是的。」隨著叨念的話語,娘親好氣又好笑的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推門走了進來。 「咋兒個娘就叫你早些上床睡了,你是怎麼應的?」原來是夢,只是夢。 看見娘,她撫著依然狂跳的心口,匆匆下了床,和娘一塊兒撿拾起地上新繪的製圖和簪子,把那疊製圖收好,擱到了桌案上,隨手將銀簪重新簪好,邊和娘解釋著:「我本已上了床,但臨時想到改良床弩的機括方法,怕若不立時畫下來,等睡死又忘了……」 娘親秀眉微擰,抽出懷裡手絹,沾了沾茶水,替她拭去臉上的墨汁,無奈的歎了口氣,好笑的看著她說:「繡夜,你是個姑娘,姑娘家要有姑娘的樣子,娘也不求你時時上粉,可你也至少有個姑娘家的模樣啊。你這模樣,給人看去,還有誰敢來提親啊?」 「沒人來提親正好,繡夜一輩子都陪著爹娘。」她悄聲說。 「傻孩子,娘可不想養你一輩子,娘還想抱外孫呢。」娘親笑了出來,把那碗銀耳蓮子羹送到她手上,「好了,快把這羹湯喝了,然後換件衣裳,一會兒陪我上街買點東西。我先去伺候咱們家老爺出門上工,省得他又穿了同一腳的鞋也沒發現,你和你爹啊,還真是一個樣。」這話,讓她笑了出來。可當她看見娘親拾起擱在門邊的傘,走出門的背影,突然覺得心好慌,不禁開口叫喚。 「娘——」 「嗯?怎麼了?」 娘親聞聲回頭,挑眉看著她。 「沒、沒什麼……」看著娘親溫柔的臉,她揺搖頭,改了口:「你別淋著了雨。」 「我打了傘呢。傻丫頭。」 娘親笑著,轉身,替她合上了門,撐開了傘,走了。 她慌什麼,那當然是夢,都是因為她日夜都想著要改造連弩,才會作了如此可怕的夢。 桌上油燈幾已燃盡。 她重新添了燈油,這才坐了下來,撫著滲冒著冷汗的額。 瞧她,被夢嚇的。 她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涼風透窗而進,吹得桌上那疊弓弩的制圖紙角翻飛,她隨意拿紙鎮壓著,轉身到繪著荷蓮的屏風後更衣,可奇怪的是,她雖然褪去外衣,卻突然覺得熱。 額上的冷汗,不知何時變成了熱汗。 那熱從身後而來。 她轉過身,只見屏風被一陣大風吹倒,桌上的油燈也已翻倒,燈火驀然點著了弓弩製圖,她想上前搶救,卻在下一刹發現自己早身陷火海。 她想要逃跑卻無法動彈,只覺火焰襲身,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燒灼著她。更讓她駭然的是,那烈焰燒掉了那整個平靜安詳、香氣繚繞、細雨霏霏的世界。 「不、不、不要——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娘——」 她呐喊著,哭著喊著,但火焰燒毀了一切,裸露出其後破敗的帳篷,顯現出那在火中殘酷的怪物。 他伸出大手,撝著她的嘴,撝住了她的哭喊,捂住了她的叫喚。 狗屎—— 他箝抓著她的後頸,捂著她的嘴,將她壓在他身上,在她耳邊咒駡著。 別哭了,你別哭了行不行? 淚水模糊了視線。 雖然不想承認,可她知道這才是現實。 他才是現實。 滾燙的淚奔騰而下,她抖顫地陷入絕望之中,讓高熱佔據所有的意識。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背上的傷讓她持續發熱,整個人頭昏腦脹的。半夢半醒間,只記得怪物喂她喝了湯水,替她上藥,強迫她進食。 把這碗藥喝了。 不……不要…… 你不是想殺了我報仇,不好起來你怎麼報仇? 我怎知……這……不是毒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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