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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然後,他注意到,當冬冬沒瞧著阿澪時,那女人看著冬冬,臉上浮現某種複雜的表情,那雙黑眸甚至感覺不再那般冰冷妖異。

  可那神情一閃而逝,很快就被她自己抹去,毫無預警的,她站了起來,扔下了那斷了弦的琴不管,轉身掉頭離去。

  冬冬有些愕然,卻也沒追上去,像是早已習慣了阿澪的行為,只替她收拾了琴和吃完的湯碗。

  他上前幫她,冬冬看見他,露出微笑。

  「那女人脾氣這麼差。」他瞧著好脾氣的她,忍不住說:「你下回別再搭理她了。」

  「阿澪其實人很好的。」冬冬一怔,忍不住替她辯解,「上回有只鳥兒受了傷,折了翅膀,她還救了它呢。」

  「是嗎?」他微愣。

  「嗯。」冬冬瞧著他,說:「小時候,有次我衣服破了,隨便拿針線縫上了,醜的要命。阿澪瞧不過去,就幫我把線拆了,教我如何縫納衣服,她的針線活又好又快,比城裡的秀娘還好呢。」

  「是她教你針線活的?」

  「嗯。」冬冬點點頭。「白露本要教我如何納衣的,可她太忙了,後來是阿澪教我如何納的衣。」

  他到真沒想過,原來那女人也有這一面。

  「她會納衣,怎麼傳來傳去老穿著那件黑色的裙?」

  「我也不知。」冬冬無奈的說:「有回我問她,她突然就生氣了,好一陣子都不同我說話。」

  「她沒再傷過你嗎?」易遠再問。

  「沒呢。」冬冬搖頭。

  聞言,他想起方才阿澪臉上的神情,便沒在多說什麼。

  那一天,他和冬冬在那兒一起吃了飯才走。

  阿澪也上了桌,卻坐在離宋應天最遠的地方。

  易遠記得,很久以前,他剛來這時,那女人可老實挑宋家少爺身邊的位置坐的,他知阿澪總想教宋應天放她出島。

  據他所知,這女人幾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了,宋家少爺卻不曾動搖過。

  事隔多年,阿澪也不再貼著宋應天,餐桌上她一句沒吭過,瞧也不瞧那男人一眼,顯然已經放棄哄那傢伙放她出島。

  那一餐,很吊詭,雖然隔著整張長桌,無形的暗潮卻在那兩人之間來回。

  吃完飯後,外頭已經暗了下來。

  易遠和冬冬一起幫著收拾,臨走前卻經過天井時,看見阿澪敞開房門內的桌案上,擱了一琴,可那琴斷掉的弦,已讓人接上。

  阿澪垂首瞧著那琴,完全沒注意到他與冬冬就在門口,當冬冬叫喚她時,她猛地抬首看來,蒼白的小臉沒有任何報請。

  「阿澪,我和易遠要走了。」冬冬走上前,看著她,柔聲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下回帶來給你。」

  阿澪冷冷的看著她,對她的善意,只開口道。

  「愛情是這世上最虛幻的東西,無論他曾對你說過什麼山盟海誓,這男人終有一天會背棄你,不過沒關係,屆時你可以來找我,我會給你,那時你最想要的東西。」

  易遠聞言,臉一冷,大步上前,沉聲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這事不會發生的。」

  阿澪抬眼,直視著他,黑眸森冷。「一定會。」

  「你慢慢等吧。」

  他冷斥一聲,懶得再理這女人,易遠握住冬冬的手,轉身就走,「你別聽他瞎說,我們走。」

  冬冬沒看見他說話,只知阿澪的話惹惱了他,忙道:「易遠,阿澪不是那意思,你別放心上。」

  那女人就是那意思,不過他沒同她爭論,他知道爭論是沒有意義的,冬冬把那女人當成了朋友,而她對朋友是很忠心的,再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件事了,所以他只是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她,一字一句的承諾。

  「我絕不會背棄你的。」

  冬冬瞧著他,小手壓在他心口上,噙著笑說:「我知道。」

  雖然她話是這麼說,但他可以從她眼裡看出,她並不真的知道,她只是不想他繼續生氣,所以試圖安撫她。

  可他不惱她,他曉得要贏得她的信任,要她瞭解他的真心,需要時間。

  易遠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終於冷靜了下來,他握住她壓在他心上的小手,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

  她輕抽口氣,但沒有反抗,就那樣乖乖的待著。

  她抱起來的感覺是那麼好,小小的,如此溫暖。

  這兩天,仿佛整個世界的人都在反對兩人的婚事,教他始終心浮氣躁,整夜翻來覆去就怕她反悔,恨不能時時刻刻都守著她,直到現在這樣抱著她了,一顆浮動的心方安靜了下來。

  可這平靜的感覺,就只一瞬,下一刹,身後傳來蘇小魅好氣又好笑的輕斥。

  「臭小子,還沒成親呢,你搞什麼鬼?還不快把冬冬給放開!」

  他不想放,他想抱著她拋下所有煩人的一切,騎著快馬遠走高飛。

  可他猜她不會願意,蘇小魅著管家婆也不可能讓他這麼做,所以到頭來,他還是鬆開而來手,轉身面對那傢伙。

  「蘇爺。」冬冬發現他的存在,小臉羞的通紅,整個人幾乎都要縮到易遠身後去了。

  蘇小魅笑看著她,只道:「船到了,三嬸在碼頭等著了,走吧。」

  他聞言,只牽握著冬冬的手,和白露與蘇小魅一起離開了這裡。

  上了船之後不久,冬冬與白露進了船篷坐下,他和蘇小魅立在船頭,忽然聽見島上傳來悠揚琴音。

  那一曲樂,淡淡悠悠,吸水如風,極美。

  教人難以想像,是那如冰霜飛雪的妖女所彈奏出來,可島上就一人有琴,雖然方才,她還明明像是對那琴不屑一顧,但如今卻已彈奏了起來,彈著那男人特意為她修好的弦。

  然後,他領悟過來,忽然瞭解。

  或許,這十幾年來,宋家少爺並不是光拘著她而已。

  「那女人究竟是妖是鬼?」這問題,還未及細想,已脫口。

  姓蘇的看著前方幽幽白露,眼也不眨的道:「她非妖,亦非鬼,是個巫女,活了已千年的巫女。」

  他一愣,瞧著蘇小魅,輕斥:「聽你瞎說,人怎麼可能活上千年?」

  那男人自嘲一笑:「是啊,人怎麼可能活上千年?又如何能夠長年不老?還能像蜥蜴一般斷尾再生?」

  易遠瞪著他,一時無言,他想在斥他瞎說,卻也知那女人真非常人。

  「啊澪真是千年女巫?」半晌,他忍不住再問。

  蘇小魅只裂開嘴,笑著道:「是啊,她是妖怪們的大補丸,吃了她就能活血增力氣,所以宋應天才拘著她,為她在鬼島內外布下陣法,省得她被妖怪給抓去吃了。」

  他直瞪著這男人開玩笑似的說著這些事,也不知說真的還說假的,可這回他沒傻到再多問,他清楚曉得若這傢伙不想說,那他是不可能從他嘴裡扳出個什麼來的。

  大喜那日,應天堂張燈結綵的,堂外擠滿了看戲的人潮。

  冬冬好幾天前,就被帶到了應天堂待嫁,出嫁那一天,在白露與蘇小魅的安排下,宋家夫婦充當了她娘家的長輩,送著她出了門。

  冬冬坐在喜車上,心情既緊張又忐忑。

  一路上,她雖聽不見人聲,可卻能感覺到那種緊張的氣氛。

  她其實不是很清楚自己是如何度過那一天的,只記得白露和宋夫人大清早就讓人為她備了洗澡水,讓她淨身,又一起替她梳了發,上了胭脂,她們甚至拿來一件大紅嫁衣讓她穿上。

  因為緊張,她完全忘了問那是從哪來的,就只任她們妝點自己,然後被塞了一把扇子,送上了喜車,然後一路進了城,穿過了大半座城。

  喜車停下來時,天色已黃昏,那一瞬間,陪著送親的白露忙碰觸她的小手,「冬冬,扇子,你得遮住自己的臉。」

  冬冬見了,方想起她剛才再三交代過這兒的習俗,趕緊依照習俗舉起團扇,遮住了自己的臉。

  然後,一陣冷風襲來,她知有人掀開了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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