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荼蘼香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她的。

  「別離開我——」

  荼靡紅著眼,朝他伸手,抖顫著哀求著,聲淒淒。

  「不要……離開我……」

  他看著她哀痛的小臉,才發現,她唇邊,竟也有血。

  何時,她吐了血?

  剛剛嗎?為他嗎?

  原來,對他,情已深,這般深。

  一顆心,痛極,疼極,苦極。

  為她,為自己。

  鬆開手,他將她深深緊擁懷中,抬手撫上了她猩紅瘋狂,流出血淚的眼。

  「別哭……別哭了……」

  他喘著氣,遮著她淚濕的眼,捂著她血紅的眸。

  「不許再哭了……」

  哄著、勸著。

  但,淚不止,流不停息。

  「別離開我……你走了……要我怎麼活?」她聲啞,神慌,抖得如風中落葉,求著:「荼靡……只剩你了啊……只剩你……」

  她切切的哀求,殷紅的淚,都教他心既疼又慌,且驚,且恐。

  若然如此下去,若然她不停息,豈不生生的,陪他了此一生?

  他駭然的捂著她的眼,在她耳邊,大喝,命令。

  「刀荼靡,不准再哭了!」

  她一震,淚仍不止,身仍戰慄。

  他知道她收回了心神,他只能相信她收回了心神,只能傾盡全力,灌注她活下去的念頭。

  「你要活下去,聽到沒有?鐵家餘人,還得靠你,懂不懂?」他擁著她,捂著她的眼,用盡所有力氣,咯著血,貼在她耳畔,道:「你……得當家做主,安妥家中每一位管事、每一名丫鬟僕傭,鐵家沒有奴,莫讓……莫讓他們……再為奴,你懂嗎?」

  他聲漸歇,幾無力。

  她沒有回應,只是在他懷中抖顫著。

  黑點,在眼前浮現,滿布,遮去一切。

  他提氣,再喝問。

  「荼靡,懂嗎?」

  他咯出的熱血,隨著字字句句,灌進她耳裡,荼靡哽咽,輕泣,只得應答。

  「懂……我懂……」

  「鐵家沒有奴。」他說。

  「鐵家……沒有奴……」她緊抱著身前體溫漸冷的男人,啞聲重複。

  他交代的事,她從未誤過。

  從來不曾,誤過。

  無盡的黑,奪去眼前一切,奪去她的身影。

  他抱著她,再吸氣,嗅得她身上一縷幽香,那是他為她親配,望她能安神、定心的香。

  但往後,他再無力顧她,她可還會在惡夜驚夢?她可還能撐得過去?可還能安神、定心?

  掌心下的淚,濕且稠,仍是血嗎?

  不舍,疼極,只能顫顫感覺她溫暖的體溫。

  「別……別哭了……別再哭了……」他啞聲要求:「不准你再哭了……」

  「不哭……我不哭」她哽咽允諾,聽著他的嗓音,感覺他心跳漸緩,淚不止,仍潸潸。「今次之後,再不哭了……」

  她允諾的事,從來未曾,毀過。

  他松了心,力漸竭。

  「可不可以……」他聲悄悄,私心請求:「再喚一次,我的名?」

  淚,再泉湧。

  她小手緊緊抱著他,啞聲,柔柔的,憐愛的,喚著,他的名。

  「子正……子正……」

  柔情,萬千,暖著心。

  他百般不舍,貼靠著她的耳,悄然吐出最後一句。

  「荼靡……你不是奴……是我鐵子正……的妻……」

  聲,似風,如歎息。

  她擁著他,感覺他手無力再遮蓋她眼,頹然落下,感覺他垂首,貼靠在她肩頭上,感覺他貼著胸口的心,跳了一次。

  再一次。

  然後,止息。

  心,痛至極,她跪在地,懷抱著深愛的男人,仰天,嚎哭出聲。

  淚,與血,一併泉湧。

  季夏的最後一日,藍天萬里。

  蒼鷹,盤旋高空;松柏,依然常青;紅荷綠柳,迎風輕輕搖曳。

  可她的世界,只剩荒蕪的紅。

  只有,腰間的囊,仍飄香。

  淡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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