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荼蘼香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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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就連她拿出那筆錢時,她爸媽都嚇了一跳,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只是在打工而已,不曉得打工也是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的,不曉得兼差也是有分事情大小。 如今,她二十八歲了,存款雖然沒有上億,但的的確確,是有破千萬的。 她是個千萬富婆,但對面那個男人,卻擔心她還不出房貸,所以才提議和她買房子。 她懷疑如果當時她答應了,他也不會要求她搬出這裡,甚至不會和她收分毫利息。 或許他會? 她拿開手,看著天花板。 那男人可是隔壁那個討人厭的孔奇雲啊。 但,天啊,她真的知道孔奇雲是什麼樣的人嗎? 忍不住的,渺渺再次呻吟出聲,重新用手遮住雙眼。 可惡,看來,她今天晚上,不用想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 長屋裡,紡車整齊劃一的排放著。 兩牆對開的高窗,讓室內光線充足,上百位織娘女工,坐在木制紡車前,右手搖,左手紡,專心一意,將絲紡成線;另一些,則熟練的織著布。 在長屋的最後方,有一高腳方桌,其上堆著數卷不同的布料,有對龍對鳳的織錦,也有各色絢麗的絲絹。 一著純白深衣的女子,站在桌邊,翻看著各式布料,低聲交代身邊衣匠。 驀地,一名丫鬟,匆匆從外行來,穿過紡車織機旁,來到桌邊。 「荼蘼姑娘,淩陰已全數完工,公輸師傅請您回府驗收。」 站在桌邊檢查衣料的女人,抬首看著前來通報的丫鬟,道:「知道了,告訴師傅們,我馬上回去。」 丫鬟朝她一福,便轉身離開,前去傳話。 荼蘼轉向一旁等待制衣的工匠們,道:「我剛說的,可都記下了。」 「是,都記下了。」 「家裡今年夏衣,就用我剛挑選的這些布料。另外,爺的深衣,領、袖、襟、據等處,皆以純采鑲邊,繡樣別用金銀絲線。」 「但,荼蘼姑娘,金銀絲線,才顯其貴啊。」一名衣匠忍不住建議。 「金銀刺眼,太過招搖,憑添惹人議論。」她淡淡道:「爺非官家,不需太過華貴,師傅們用同色絲線,巧工細繡菱紋采邊便成。」 原來是這考量,金銀的確刺眼,近年城裡多有商家如此,但細想下來,多了確實是俗而不雅。 「是,知道了。」衣匠垂首,恭敬的欲親送她出門。 「師傅留步,您忙吧。」荼蘼蜿拒了衣匠們的送行,自行轉身穿過長屋走了出去。 衣匠們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任她自己離去。 荼蘼出了鐵家的作坊長屋,一進入屋外廣場,便看見工匠們在竹竿上曬著脫膠漂白的絲帛,有些人在不遠處,在大缸裡重複浸染著布料,將其染上各種不同的色彩。 風中,彌漫著刺鼻的味道,讓她聞之欲嘔,就算已經來過無數次,她還是很不習慣那些染料的味道。 不自覺的,她握住了腰間的香囊,強忍著不適,終於走到作坊大門。 車馬,早等在門外。 「回鐵府。」她上了車,交代車夫。 車馬轤轤的離開了作坊,她才松了口氣。 十年前,她剛來時,鐵子正經營家業的角度就已甚廣。 他是當世的傳奇,年少父母雙亡,家業一度衰敗至底,但他卻不曾放棄,是他一手將鐵家重新振興,在短短數年內,再成大業。 無論北方的犬馬牛羊、裘皮、筋角,南方的珠璣、玳瑁、象齒,東方的漁鹽、漆、絲,西方的竹、木、皮革、玉石,鐵家皆有經手。 他將南貨北運,北貨南賣,賺其利差。 從越地的田器、燕地的鎧甲、秦地的房舍、胡地的弓車,到鄭國的刀、宋國的斤、魯國的削、吳越的劍,他一樣投資經營。 更有甚者,如鑄器所需之金錫,染布所需之丹砂,他也不曾放過。 七年前,因為事業越來越大,光是購置底下龐大工匠僕傭的衣料,每年都是一筆極大的支出,所以他也開始插手紡織。 她清楚記得,當年她已來三年,卻如閒人一般,她非客非僕,身分尷尬,整天閑荒得緊。一日他來探她,剛巧遇上管事來報帳,她也只不過對他手中的賬多看了一眼,那男人便好奇開口詢問,她稱這筆支出太過,他聽了也不惱,反倒要她籌劃紡織作坊。 她吃了一驚,以為他只是說笑。 誰知,翌日一早,她屋外便已有工匠僕傭候著,說是爺要他們任她這年方才十三的小姑娘差遣,建置作坊。 那時,才知他是認真的。 刺鼻的氣味,徘徊不去,她怔忡的瞧著窗外街景,將香囊湊至鼻端嗅聞,清雅的香氣,緩緩取代了那刺鼻的味道。 當年,因為太閑,所以才接下作坊的籌劃,另一方面,卻也是想證明,她並非廢人一個,齊商之後,絕不會比楚商差。 可出了鐵家的深宅大院,接觸了外界,插手了他的事業,才知曉,鐵子正,不是普通的楚商。 他的才智與氣魄,是她遠遠不及的。 那一年,她成功的籌辦了紡織作坊,但也因此清楚認知到,他的格局與層次,和一般商人根本不同,無法比擬。 她的成功,讓他逐漸將鐵家內務交與她處理。 這些年,她盡心盡力的在鐵家幫忙,跟在他身邊,學他處事之法,習他如何經商。 她是長女,是刀家巫兒,總有一天,爹娘會來帶她回家。 屆時,她習得的,都終將對刀家有所助益。 屆時,她也能如他一般,振興家業。 車馬輕輕搖晃著,她閉上雙眼,小手捏緊了那布制的香囊。 原本,這些年,她一直是這般想的,直到三年前,她始終懷抱著如此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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