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荼蘼香 | 上頁 下頁


  他看過一卷,伸手再拿一卷,攤開來,看見上頭她的加往,交代道:「巴蜀近年氣候較穩定,今年多和那兒買些糧,把原有的數量加倍,屯著也好。」

  「已經加了,這批,是後加的。」

  他一愣,抬眼,只見她將加熱的茶壺,提了過來,跪在他身邊,替他倒了一杯熱茶。

  茶香撲鼻,白煙冉冉。

  她白哲的容顏近在咫尺,近到他能嗅聞到她發上那淡淡的馨香。

  「近來情勢不穩,怕又有戰事。」她將茶水倒了七分滿,再把壺擱置一旁,然後抬起他方才看完,隨手放在桌案上的書簡,仔細卷起。

  「你如何得知?」鐵子正瞧著她優雅的動作,好奇開口詢問。

  「燕地愷甲又漲,丹砂、金石,市價亦升,胡馬也有人大舉引進,許是有人在暗中收購,往年屯兵買馬收糧,皆為戰事。戰事若起,糧價必會飛升,穀雨剛過,秧苗己栽,若等爺回來決定,怕己被人訂走,所以我才自主請人加購,和當地農戶事先買下今秋糧作。」

  她將書簡卷好,抬首見他凝神望著她,心頭不由得再一跳,但這回,她沒有閃避他的目光。

  「爺,覺得荼蘼多事?」

  這個問題,有點多餘。

  這些年來,在內務上,他不曾插手過她決定的事。

  多年相處,他原以為,她已經不畏懼他。

  敬他,但不畏他。

  還是,她依然會感到害怕?

  「不。」鐵子正看著眼前的女子,柔聲道:「你做的很好。」

  心頭,莫名怦然。

  她垂眸,將卷起的書簡以繩綁好。

  眼前的女子,沒有表情,垂下的眼眸,也讓他看不見她眼底的情緒。

  她為他的稱讚,感到高興嗎?抑或,只是為此松了口氣?

  這些年,他雖然放權讓她主事,但也只管內務。他沒想到,她光是在城裡,從市集買賣交易之間,就能從中,掌握周遭情勢。

  或許,對她來說,當鐵家的內務總管,是大才小用了,畢竟,她是齊商之女,雖是巫兒,從小也習商務。

  輕輕的,他握住她垂落身前的烏黑長髮。

  握著書簡的小手,微微一僵,緊握。

  不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緊張,但他依然,握著那縷仍帶著她身上余溫的黑髮,輕輕以指腹摩挲。

  「爺,夜深了,您該回房歇息了。」

  他抬眼,將視線,緩緩從指間柔順的發,往上移到她的臉。

  她依然垂著眼,可淡淡的暈紅,上了她的頰面。

  所以,她還是會在乎的。

  是惱極,還是羞極?喜悅,抑或厭惡?

  又或是,不得不忍?

  這數年,他總無法自製的臆測著,眼前女子的心思。

  他拉近她的長髮,湊至鼻間,悄聲問。

  「你這是趕我?」

  纖纖的小手,收得更緊,將竹簡壓出了細微的聲響。

  「荼蘼不敢。」

  又一個不敢,好一個不敢。

  他閉上眼,唇角難掩苦笑。

  然後,松了手。

  烏黑柔亮的髮絲,從他指間滑落。

  他起身,沒喝她特別為他加熱的茶水,也沒去注意,她是否因為他的放手,而感到放鬆,只開口交代。

  「晚了,別再弄這些賬務。」

  他轉過身,邁步離開,臨到門邊,又停了下來,回身看著那跪坐在桌案旁的女子。

  她依然維持著那拘謹有禮的姿勢,兩手也依舊緊握著那卷書簡,就像一尊陶土做的人偶。

  「荼蘼。」

  「爺,還有事?」

  他注視著她,幾乎想命令她抬起頭來,不要那麼循規蹈矩,不要那般一板一眼,不要那麼……像個下人。

  他幾乎就要開口,但最後,卻仍忍了下來。

  「早點睡。」

  他說,然後轉身離開。

  荼蘼微訝抬首,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心頭浮現難以言明的情緒。

  這男人,忘了他提來的燈,也沒有回答,他深夜過來,究竟是為了何事;這些書簡,不急著在夜裡查看,她清楚,他知她不會誤事,才讓她接手內務。

  所以,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倏忽間,眼角,驀然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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