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荼蘼香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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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然的聲音如此近,幾乎就像是俯在她耳邊似的,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溫熱的鼻息,她應該要感到害怕,但卻半點驚慌也無,身體還沒來由的感到放鬆。 幾秒後,她無端沉入安穩的黑暗之中—— 一燈如豆。 小軒窗內,女子安坐軟墊上,查看家僕送來的新賬。 一捆捆的竹簡,成堆疊放在她裙邊,她專心記著帳,並以毛筆,簡潔的在竹簡上,寫下交代管事的囑咐。 身著玄衣的小丫鬟安靜替她送上新的茶水。 熱茶,冒著冉冉白煙,然後,涼了。 她沒有注意到,只是將左手邊的竹簡一一攤在桌案上打開,批註回覆,再卷起堆放到右手邊。 子時已過,眼看就要到丑時了。 跪在桌案旁,替她倒茶磨墨的小丫鬟,早己忍不住掩著小嘴呵欠連連,她卻依然沒有休息的打算,精神奕奕的持續處理著如山一般的書簡。 當另一個小小的呵欠出現,女子抬起頭來,停下了手中的筆。 小丫鬟嚇了一跳,立刻閉上了呵欠連連的小嘴,臉色發白,緊張的挺直了原本己打彎的背脊。 原以為會得到她的責怪,未料,卻聽見她開口說了一句。 「你先下去歇息吧。」 小丫鬟眨了眨眼,但沒有多加質疑自己的好運,和女子微微躬身俯首,跟著便趕緊悄悄從旁退了出去。 看著那無聲退開的身影,女子深深的,吸了口氣。 窗外,明月己過中天,斜斜掛在雲邊。 她輕握住冷涼的茶杯,吸了口冷掉的茶水,正欲低頭繼續俯案趕工,眼前卻突然憑空出現一個女人。 女人躺在地上,衣著特異。 她清楚記得,剛剛那裡的地板上,並沒有別人,丫鬟才從那裡離開而已,但此時此刻,就在方才那一眨眼,那裡就多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熟睡著,呼聲大作。 荼蘼握著茶杯,瞧著她。 眼前情景太過怪異,反倒讓她變得鎮定,她抬眼,緩緩從左,看到右,再慢慢從右,看到左。 一室寂然,除了那乍現的怪異女子與自己,屋子裡沒有任何其他旁人。 慢慢的,她放下茶杯,右手仍握著筆。 夜半,已三更。 那女子,是人?抑或是鬼? 這念頭才閃過,屋外遠處,燈火在竹林間隱現。 然後,她看見那個男人,提著燈,悄然而來。 男人身形順長健壯,不似文士書生瘦削,一襲深衣不需襯墊,便己飽滿有型。 雖然有一段距離,她只一眼,便認出是他。 握筆的手,不由得一緊。 這女子,是他的玩笑嗎?抑或是他從南蠻異國,帶來的另一名家奴? 他跨入門檻,走了進來。 她瞧著他邁步朝她而來,腳步不急不緩,似不見那躺在地板上的女子,他瞧也沒瞧那女人一眼,直接來到她跟前。 她放下筆,起身離開桌案,跪到一旁,將雙手擺放於膝,俯身恭迎。 「爺。」 男人眉頭微擰,瞧著她:「我十年前就說過,這些禮數,都可免了。」 「禮,不可廢。」她繼續垂眉斂目,俯首沉穩的道:「爺是爺,荼蘼是下人。若然亂了禮數規矩,士族商賈皆會瞧輕鐵家。」 男人低頭俯視著她,眼角微抽。 他放下燈籠,將火掩熄,彎身在桌前軟榻上坐下,盤起腿,深吸口氣,揉著額角,淡淡歎了口氣。 「你說這些,可是存心氣我?」 那語氣,帶著深深的疲倦,教她心頭莫名抽緊,她粉唇微抿,眼睫依然低垂,恭敬如常。 「荼蘼不敢。」 「不敢?」他自嘲的揚起嘴角,「算了,就當你不敢。既然不敢,這裡沒有外人,你要行禮如儀,等有外人再說。」 沒有外人? 不自禁的,她偷偷瞄了那依然躺在前方呼呼大睡的女人,此刻那人蜷縮熟睡著,睡到連口水都從嘴角流了出來。 他沒注意到那女子? 幾不可聞的歎息,再次傳來。 她終於忍不住抬首,男人剛硬的臉,被燭光強調了深淺,如刀鑿刻。 男人的臉上有著疲倦的痕跡,他一手支在桌案,揉著額角,一手則隨意的翻看她剛剛處理完的書簡。 「爺深夜來此,找荼蘼有事?」她將冷掉的茶壺,提至一旁的暖爐裡加熱。 今晚稍早,他才剛從外地回來,出門月余,她清楚他已經累了,還特地讓人替他備好盥洗的熱水,以及清淡的晚膳。 原以為,他梳洗用餐後,早該睡了,未料他竟深夜上門。 聽見她的問話,他沒有回答,反問:「市里的總布又增加了?」 「是。」她將小爐的火,重新扇起,邊回道:「市令月初已明令公告,我已派人打點好了。」 男人一扯嘴角,沒多說什麼,國家要打仗,強徵稅收,身為一介商賈,除了乖乖繳稅,還能如何。 她的字,還是像以往那般簡潔秀挺,沒有一絲多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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