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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竹林的風又起,陰陰掠涼的,有些蕭瑟。

  月兒又升起了。

  新月,細如弦。

  「爺……」

  循著氣味在城外黃河邊找著了他,靈兒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敢開口喚他。

  黃河的水浩浩蕩蕩,他站在岸邊巨岩上,神色難辨,一動不動的,只盯著遠方在月下隱隱約的起伏的山巔。

  「這個……剛那人要我拿給你……」她上前,遞出那塊玉珮,小小聲的說。

  水聲、風聲,在靜謐的夜中交會。

  他看著她手上那塊玉,一顆心陣陣抽痛著,到頭來卻只能瞪著它,怎樣也無法伸手去接。

  「拿去呀,為什麼不接?那老奶奶是你娘吧?」靈兒皺著眉,不解逼問。

  「她要我轉告爺,說那裡永遠是爺的家。」她秀眉越蹙越深,好奇地問:「爺,你有家為啥不回去呢?」

  緊抿著唇,他一握拳,轉身再走,還是沒接過那塊玉。

  靈兒不甘心地在彎彎月下沿著河岸繼續跟,碎碎念道:「爺,你找人歸找人,為啥連家都不回呢?那是你家吧?你既然都已經到這兒了,為什麼又不見人呢?你其實想回家的吧?」

  他冷著臉,頭也不回的道。「會去那地方只是因為那地方是最安全的,因為他們不會想到要去搜那裡。」

  靈兒啞口,好一會兒才道:「就算是那樣好了,你其實也是想見你娘的吧?對吧?爺?」

  他一僵,一語不發持續沿著河岸走,靈兒繼續跟著。

  「爺——」

  他不理她,繼續走。

  「爺——」

  他握緊了刀,加快腳步。

  「爺!」終於發火的靈兒站定腳步,大聲的喊了一聲。

  他腳下未停,依然朝前行去。

  靈兒氣得大叫道:「你有名字,對吧?我聽到那老奶奶叫你去病,那是你的名字,對吧?你才不是沒有名字,你只是——」

  「只是什麼?你懂什麼?啊?」他如急風般在瞬間回身來到眼前,一臉兇惡地揪著她的衣襟,怒目咬牙道:「不過是一隻活得稍微久了一點的蹙腳小蛇,你就以為自己通天知地,以為你可以教訓我?以為你可以告訴我該怎度做?」

  這幾年沒看過他那麼凶過,靈兒嚇白了臉,卻又不甘被罵,囁嚅了老半天,只紅著臉結結巴巴地送出」句:「我我我……我才不蹙腳……我……我我們蛇又沒有腳……」

  「不懂就閉嘴!」

  她張大了嘴,一臉很受傷地看著他,氣得大聲道:「閉嘴就閉嘴!哼!」

  說完她忿忿轉過身去,生著悶氣。

  夜風乍起,吹來長安城的飛花。

  知道自己說得太過分,他閉上了嘴,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很自私。

  「你走吧,回你昆侖山腳下去。」

  風再起時,他一臉疲憊地開口,打開刀柄上的機活,倒出一顆銅錢般大小的金球。

  她聞聲回頭,驚愕地看著他,像是不敢相信他就這樣簡單就把內丹還給她。

  他冷著臉,將小金球丟給她道:「回去之後,別再多管閒事了。」

  她既興奮又慌張地忙接住,可接到球後,一聽到他的話,不由得又火由心起,臉上才浮現的笑容」斂,氣得跳腳罵道:「你以為我希罕管啊!我不管啦!再也不管啦!隨你高興怎樣都行啦!再見!」

  說完她不知使了什麼手法啪地一下就不見了。

  原本在她手上的玉珮啪答一聲跌落地上,所幸河岸邊多為泥沙,才不致摔裂。

  他握緊了拳,不讓自己蹲下撿它,他轉身走了兩步,但娘誠心視禱的背影浮現眼前,教他離去的腳步又重新停下,眼眶不覺濕熱發酸。

  曾經他說匈奴未滅何以為家,他認為消滅異族是對的,捍衛家園是對的!可前世他自己也是一方南蠻,當他記起一切,才曉得異族將士也是為了捍衛家園!

  那麼,誰才是對的?誰才是錯的?

  十數年過去,在沙漠中流浪,他和許許多多的異族接觸,知道了許多以前從來沒想過的事,看過以前從來沒看過的東西,聽過更多更遙遠的異事,他才明瞭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對,也沒有什麼是絕對的錯。

  人們不過是為了要求生存而已,只不過是為了要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就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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