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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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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的甬道是個往下的緩坡,每隔一段距離,會有一盞燈,多數的燈都已經壞了,但他們有手電筒。 這地方是水泥做的,牆面被黯淡的灰藍與灰白色的水泥從中間上下分開,下面是淺灰藍,上面是灰白色,也許它們本來是藍色與白色,但因為時間太過久遠,開始斑駁剝落,被染上了灰色。 這裡和他記憶中不太一樣,比較乾淨,走道比較寬敞,但他還是有種想轉身往後飛奔出去的衝動,他控制著自己,強迫自己跟在莫磊的身後。 「前面有幾間房,你若是有印象的,就和我們說一聲。」 莫磊的聲音同時在耳邊和甬道中響起,然後回蕩著。 他點頭,應聲。「好。」 很快的,他看到前面那男人所說的房間,那些房間的門是木造的,還有玻璃窗,前兩間裡面有幾張桌椅,還有殘留的電線和十幾台積了灰塵的螢幕、主機。 「你們查看過了嗎?」他啞聲問。 莫磊點頭,道:「硬碟被拆走了。」 接下來幾個房間,大部分是辦公室,然後是臥室,裡面有桌、椅、床,桌上有檯燈,牆邊甚至還有衣櫃。另外一間則是放了四張上下鋪的床,總共八個床位,八個衣櫃。 跟著後面是一間盥洗室,這間房裡有著突兀的豎立在中間的蓄水池,裡面貼著老舊肮髒沾滿水垢的白色瓷磚,上頭還有一個生銹的水龍頭,旁邊牆上則有十幾個被固定在牆上的蓮蓬頭。 盥洗室裡沒有隔間,連擋水的塑膠布簾都沒有。 他沒有停下來,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洗過澡,他一路走過那些完全沒有印象的房間,直到來到一間,有著洗手台、料理台,還有一台生銹的冰箱的房間。 他很快辨識出這裡是廚房,咖啡壺和茶杯堆放在流理臺上,幾袋未拆的麵粉堆在地上,所有的東西都積滿了灰塵,但吸引他視線的是那堆在角落的塑膠盤。 有那麼一秒,他無法呼吸,只是用手電筒照著那堆盤子。「你有印象嗎?」見他停了下來,娜娜問。 「麵糊。」他說。在這之前,他不自己在當時有吃過柬西,但食物的畫面在這時跳了出來。「我用過這些盤子,吃冷掉的麵糊。」 一天一次,只有一盤。 他能看見自己狼吞虎嚥的吃著那像垃圾一樣的東西,將它舔得一乾二淨,像餓了三天的狗。 他拉回神志,告訴她,「但我不記得到過這裡。」 所以,他們繼續往下走。 走廊突然到了盡頭,一個更加深黑的洞擋在前面。 還沒靠近,他已經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一個密閉艙門,上面有著像方向盤一樣的旋轉盤,只是那門已經被打開了。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變得急促起來,心跳加快,眼前的景物有些扭曲,但她握緊了他的手,讓他稍微鎮定了下來,然後發現他們全都和他一起停了下來,停在那扇艙門面前。 「你還可以嗎?」莫磊問。 「可以。」他深吸口氣,點點頭。 莫磊繼續往前走,他和娜娜、阿南一起跟上。 艙門後是更加老舊狹窄的通道,雖然仍是水泥建物,但燈的間隔更遠,在天花板上的管線更老舊,牆上與地上的水泥更粗糙,有些地方的牆面滲出了水,空氣變得更差。 潮濕、腐敗的空氣,夾雜著鐵銹味。 然後地上突然出現大片深棕色的殘跡,莫磊停在那裡,因為那邊出現了岔路,他的心跳變得更快,不覺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他覺得喘不過氣來,卻仍逼著自己踩上去,逼著自己往前走,卻感覺自己像是踩在深濃腥臭的血沼澤之中。 燈光在頭上閃爍,他聽見莫磊說。 「接下來的甬道比較複雜,左右兩邊都有房間,左邊那裡通往——」 「舊礦坑。」他啞聲張嘴開口,「右邊是實驗室。」 莫磊一怔,看著他,停了下來。 片段的畫面在他腦海裡閃動,他轉過身朝向右邊那條路,強迫自己走過去。 那裡有一間實驗室,雖然大部分的儀器都被拿走了,但房間裡仍殘留一些東西,一塊白板掛在牆上,上面被人用藍筆寫了方程式,但被人擦去了大半,牆邊的文件櫃裡空無一物,但桌上仍有一些便宜的器材。 他記得這裡,他能看見它原來的模樣。 幾台電腦螢幕架設在桌上,穿著白袍的男人與女人們操作器,伹他們看起來很模糊。 他知道自己當時被打了藥,被人拖著走過這段路,到了前面甬道的盡頭。那裡有著另一扇艙門,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那裡變得更窄小,只能讓一人通過,他繼續往前走。 一扇又一扇厚實的鐵門出現在甬道兩旁,藍色的漆,上面噴著紅色的號碼,他沒有停下來查看那些房間,心跳大聲的在耳內鼓動,他一路往前走,然後忍不住奔跑了起來,直到最後面那間,才停了下來,瞪著眼前的門喘氣。 和其他扇鐵門不同,它是關上的。 那扇門上,用噴漆噴著一個橫躺的數字8。 莫比烏斯帶。 他丟下手電筒,上前伸手抓住那在門上的轉盤,試圖打開它,但它生銹了,卡著,不肯動。 他不肯放棄,全身肌肉因為過度用力而賁張,但那轉盤動也不動,憤怒與恐懼攫抓住了他,世界扭曲了起來,有那麼一秒,他感覺自己又被困住,差點抓著轉盤搖晃、唯哮。 然後它開始鬆動。 他更加用力,咬牙低吼,一雙手出現在他手邊,然後又一雙手,跟著是握著一根長棍的雙手。 是娜娜,還有莫磊,和阿南。 下一秒,它整個松了,開始轉動。 他旋轉著它,將它轉開,然後把那沉重的鐵門拉開。 它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帶來更教他呼吸緊迫的記憶片段,他沒有辦法呼吸,卻仍無法控制的走進那扇門。 門裡很乾燥,和外面的甬道不一樣。 他站在半黑的小房間裡喘氣,豆大的冷汗遍佈全身,想逃跑退出去的衝動充塞全身上下,混亂的畫面在腦海裡閃動。 這裡沒有燈,但外面的光線從門口透了進來,照著狹小的房間。 這房裡沒有東西,空無一物,牆是白色的,但所有的牆面都被人拿黑筆寫滿。那些算式是不同的人寫的,本來被寫了三面牆,還有一面只寫了三分之一,他記得原來還有大部分的空白,但它已經被寫滿。 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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