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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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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劍南將車停了下來,他看到屠勤和莫晶站在前方那輛休旅車旁,一身黑衣黑褲,腳上穿著一雙靴子,兩人的身上都有些髒,沾了泥巴、水、草屑。 至少這兩個傢伙沒費事再回到旅館,假裝他們昨晚真的睡在那裡。 他開門下了車,忍不住環顧四周。 陽光從林葉上方灑落,刺著眼,這地方的味道,讓他嘴唇發幹,帶來一種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她下了車,走上前和莫磊說話,他眨了眨眼,拉回視線看著她,尾隨著她的背影,屠勤走上前來。 「這裡比我想像中要近。」他說,聽見自己聲音有些沙啞。「我記得自己出來之後,跑了很遠。」 屠勤告訴他,「這是在山裡,你不知道路,沒有方向感,走了很多冤枉路。」 他沒想到,他還以為很遠,但這趟路程不到兩小時。 不到兩個小時,他當時卻感覺像是在山裡走了好幾天,他還以為自己永遠走不出去,隨時會被找到,抓回去。 他揮開那時的驚恐,深吸口氣,看著那男人問。「你們找到入口了?」 屠勤點頭,帶著他往前走去,「就在前面。」 他看不到前面有任何建築物,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踩在堅實的水泥地上,前方灌木叢後面,有個小山丘,它本來有扇門,但已經被打開了,露出黑黝黝的洞口,像是一張巨大的黑嘴。 他聽見屠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像很近,又似乎很遠。 「當年軍方封閉了礦坑,另作他用,他們炸掉了礦坑入口,讓人以為這裡完全廢棄,但實際上仍持續在使用,一開始是拿來儲存醫藥用品和種子,後來被當成實驗的場所……納粹戰敗後,這裡一度廢棄了幾十年,直到另一批人進駐,然後再次被廢棄……」 一些畫面閃過,數字,臉孔。 「你不一定要進去。」 他猛地回神,才發現他停下了腳步,屠勤站在他斜前方,回頭看著他。 然後,那男人告訴他:「前幾天,我們發現了一位遊戲的倖存者,她提供了一些線索。」 他看著那個男人,指出重點:「如果那位倖存者提供的線索足以找到莫光,你和莫磊、尼克,不會還留在這裡,你們需要我。」 他們還在這裡,表示他們依然需要他進去,他很訝異這個男人會告訴他這件事,他知道他們想儘快找到莫光,他若能厘清在這裡發生的事,找回他失去的記憶,對事情會更有幫助。 屠勤凝視著他,沒有否認,只提出和娜娜相同的建議:「我們可以將畫面拍攝回去,在實驗室裡現場重建,衝擊不會那麼大。」 「效果沒有那麼好。」他吸了口氣,握緊了拳,啞聲道:「我需要進去,我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說著,他舉步繼續往前走,朝已經等在門口的莫磊、阿南和娜娜走去。 屠勤在他經過身邊時,大步跟上,突然開口問。「你知道我為什麼戴手套嗎?!」 高毅一愣,這才發現那男人兩手都戴著手套。 他的表情,讓屠勤得到了答案。 屠勤看著他,說:「人的意志會在物體上留下殘念,只要觸摸,我能看見物體上殘留的影像或意念,有時候,那念頭太強烈,不經觸碰,我也能察覺。我當年就是這樣找到你的。」 他愣住,沒想到會聽到這個。 然後,這次,換屠勤停下了腳步,他看見那男人看著前方那個黑色的洞穴,下顎緊繃起來,眼底浮現嚇人的兇狠。 「所以,你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震驚的跟著停下腳步,問。 屠勤遺憾的搖頭,「這裡面的事情,我看不清楚,我試過了,太多強烈的情緒了,人類會習慣保護自己,我也是,所以我戴著手套。」 看著他,那男人扯了下嘴角,說:「我的手套,是我老婆親手做的。戴著這雙手套,就像她握著我的手,所以我才有辦法走進去。」 直至此刻,他才曉得,為什麼他們要他等一個晚上。 這男人試圖要幫他找出真相,高毅啞口無言,這才發現眼前的男人眼底的疲憊,他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能吐出一句。 「我很抱歉。」 「該說抱歉的不是你。」屠勤看著他,再說了一次,「你可以不用進去。」 「你也可以。」高毅深吸口氣,道:「但你進去了。」 是的,他進去了,但感覺像是走進一坨濃稠、恐怖又黑暗的瀝青之中,他並不是完全沒有看見、聽見發生的事,只是那些恐懼、尖叫、鮮血層層疊在一起,他無法清楚分辨,他比旁人更容易受影響,若不是有靜荷的手套,他不認為他有辦法走出來。 屠勤看著那男人深黑的眼、緊繃的下顎,忽然間,知道他其實多少曉得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 見他心意已決,屠勤沒再多說,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 「進去之後,握著娜娜的手,不要放開。」 高毅聞言,看著等在前方的女人,心口一緊,低聲道:「如果我失去控制——」 「阿南帶著麻醉槍。」 男人說得很小聲,嘴皮子幾乎沒有掀動,他猜他們沒讓娜娜知道這件事。 他點點頭,深呼吸,大步向前。 當他來到那甬道黑暗的入口時,發現裡面其實隱約有著燈光。 「我們修復了裡面的發電機,但這甬道很長,很多地方的燈都壞掉了。」 莫磊說著,給了他一支手電筒,還有一隻黑色的耳塞。 「我相信你知道這怎麼用。」 他知道,這是無線耳機,有通訊功能,會發出訊號,他協助屠震改良過。他戴上耳機。 莫磊告訴他:「我會在你前面,娜娜和你一起,阿南會在你後面,屠勤會留在這裡,確保出口安全。」 他再點頭。 娜娜握住他的手,看著他。「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們隨時可以出來。」 這些人將一切都考慮到了,他就算曾有疑慮,也在她握住他的手時,全數抹去。 他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她會陪著他一起。 於是,他再次舉步,走進那張曾經吞沒他的黑暗大嘴裡。 甬道裡十分陰暗,彌漫著陳舊的氣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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