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白露歌 | 上頁 下頁
八十六


  「他想你有地在這兒,便不會跑,跑了也會回來瞧瞧,你若會回來,我便也不會走遠。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她愣看著他,只覺好笑。

  原想問,那人是否真是他的兄弟,他們不同姓的呢。可他不想講,必有原因,她也就不多問了,只將那地契為他收好。

  後來,她便忘了這事。

  成親後,他每月會去嶽州幾天,若逢大案,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是正常,有一回,還消失了一整個月。

  每趟回來,他偶也會帶傷,那些傷總教她心驚且疼,她從不主動問他,可他自己會講,她知他怕她擔心,才將事情說得有趣又好笑。

  她聽了笑著,卻還是在他每回出門時,仍不禁提著心、吊著膽,難以成眠。

  她不能替他做什麼,只能將他的衣縫得更扎實些,只能去求了少爺,釀著較不傷肝的藥酒,讓他出門在外時,受了傷,可以止痛。

  因為如此,她更珍惜他在的時候。

  兩人在一起,總是小別勝新婚,無論她到哪,他總也要跟,牽著她的手,幫著她拿東搬西,時不時趁人不注意,偷她一個吻。那情深的模樣,總是羨煞了旁人,大娘們時不時也要虧他倆一下,她總羞得臉紅,他卻老笑得像個傻瓜。

  同他一起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不知為何,老覺時間不夠。

  春耕時,他若在便會同男人們一起下田;入夏時,他替刺史大人破獲了一窩攔路搶劫的強盜。

  春去了,夏去了,然後入了秋。

  秋來,就是忙,他同刺史大人告了假,就只在藥堂裡幫著她處理事情,可她還是忙得昏天暗地,幾乎不知今夕是何夕。

  立秋那一日,才要過午,她已忙得幾乎要上了火,就連喜兒都不敢同她多說兩句。

  可那男人,似不知她忙,竟硬將她拉出藥堂裡。

  「阿魅,你做什麼?」她沒同他掙扎,卻也有些惱了,可又捨不得對他生氣,只能道:「我還有事要做啊。」

  「都要未時了,你還未吃吧?」他拉著她到了門外,一把將她抱上了馬,跟著也翻身上了馬,抓起韁繩策馬向前騎,笑著說:「人是鐵,飯是鋼,再忙也是要吃飯的,吃飽了才有氣力工作啊。」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回頭看著身後的男人,秀眉輕擰:「一會兒有藥商要來啊。」

  「岑叔和喜兒會處理的。」他說著,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拿擋風的斗篷包住了她,還抬手捂住了她的眼。「反正也不遠,有急事他們會來喊的。」

  「你遮我眼做什麼?」

  「我想你睡一下。」他又笑。

  「在馬上怎麼睡?」

  她好氣又好笑的嘟囔著,可還是順從的往後靠在他身上,枕在他肩頭。他身上的味道讓人好安心,嗅聞著那熟悉又安穩的味,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馬兒慢慢的走著,他大手還是遮著她的眼。

  她思緒莫名渙散,不一會兒,竟還真的睡著了。

  蘇小魅瞧著那累得一下子就睡著的女人,只覺心疼,瞧她累得眼眶下都黑了一圈了。

  這女人,就是什麼事都非得要插上一手,這兩月更嚴重了,都不知她自個兒曉不曉得?

  八成是不知的。

  人人都知了,就她沒有知覺。

  他要帶她去的地方,其實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他小心抱著她下了馬,她沒醒,只在睡夢中歎了口氣,將揪著他衣的小手揪得更緊。

  他瞧著只覺心暖,本想讓她吃些東西,見她睡得那麼熟,他也不吵她,只溫柔的抱著那累壞的小女人,在那他早先就來攤開的毛氈上躺下,讓她蜷縮在他懷裡。

  秋日午後的暖陽輕輕,白雲在藍天上優遊而過,風吹得一旁林葉嘩沙作響,遠處還有洞庭水聲在蕩漾。

  這時節,舒服得讓人呵欠連連啊。

  輕擁著心愛的女人,他躺著躺著,幾乎也要跟著睡著,然後他就真的睡著了。

  白露醒過來時,只看見那男人的臉,他臉上胡碴子又冒出來了,粗獷的睡臉在秋陽下,看起來好放鬆。

  她忍不住抬手,撫著他如孩童般的睡顏,還有他又變幹的唇。

  他體熱,每回出門,必又熬夜操勞,現又適逢秋燥氣旺,那是火上加火,需吃些降火的東西,晚點她得熬些湯藥給他喝才是。

  遠處,忽然傳來漁家吆喝收網的聲音。

  她愣了一愣,這方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抬眼看向四方。

  這不看還好,一看,她便整個呆住了。

  她還以為他只是要帶她隨便去走走,散散心,偷個空喘息。可這裡,不是什麼隨便的地方,是剌史大人送的地。

  而這本該荒蕪的空地,此刻卻種滿了菊。

  她無法置信的站起身,看見那金黃色的花海,不斷延伸,連綿出去。

  她屏住了氣息,捂住了唇,難以相信的望著眼前的情景。

  這菊,不是隨處可見的花,並非以前曾有,只在她想像中出現過。

  它們,朵朵皆如碗般大小,花瓣纖細嬌美,妖嬈多姿。

  那是她花了數年光陰,用了無數心血,栽培出來的金菊。

  這菊,是她在那恐怖可怕的年月裡,唯一的安慰,僅有的支撐。為了逃避,她把心力全都投注在培植這品種的菊上,那一年才剛種成,可才有了花苞,還沒開花,事情就發生了,她沒來得及帶它走,沒有那個心思,也沒那個氣力。

  她舍了它,也舍了一部分的自己。

  從那之後,她再也不碰菊,不栽菊了。

  怕栽了,讓人認出了她,知道了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