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白露歌 | 上頁 下頁
七十四


  這番話,教府廳內外眾人,都笑了出來,就事有相關的幾位,臉色難看。

  這刺史大人,怎地好似一問三不知,啥也沒管事的樣子?

  白露瞧著那刺史大人的笑,只覺頭疼心亂,更加不安,不自禁再看向蘇小魅。

  他瞅見她的視線,嘴角輕揚。

  她注意到,他在那瞬間,將原先垂放的手,輕攏。

  沒事。

  霎時間,彷佛聽見他的聲音,感覺他像是隔空握住了她的手,他的鎮定,教白露心頭不由也定了下來。

  就在這時,那看著萬分散仙的刺史大人又開了口:「蘇將吏,你怎麼說?你既花了兩個月查案,是查出個什麼沒有?」

  蘇小魅將視線拉回,同刺史大人躬身相稟:「回大人,據我所查,白露只是疑犯,尚非罪人,小魅提拘白露,只為詢其證言。J

  「什麼意思?」刺史大人問。

  「過去三年,嶽州府縣內,有七女無故身亡,七女生前,皆有請應天堂看診,誠如魏嚴所言,七人死因皆有一共同疑點,便是都曾至應天堂看診。是故,方需拘問應天堂主事白露。」

  「這樣啊?」刺史大人一手撐頤,瞅著他再問:「那你這些天,在牢裡拷問出什麼了嗎?」

  蘇小魅說得斬釘截鐵:「回大人,白露堅稱,應天堂只有看診,並未詐財。」

  「胡扯!」魏顏聞言,白眉一聳,忍不住又要插話。「這毒婦不也是口說無憑嗎?應天堂是醫藥堂鋪,要什麼藥沒有?她隨手就能拿到烈藥致人於死啊!」

  原本懶洋洋的刺史大人倏地橫過一眼來,冷聲道:「我問你了嗎?魏大人?」

  這一眼,冷且寒,叫魏嚴愕然,呐呐再閉上了嘴。

  刺史大人這才又滿意的瞧著蘇小魅,笑笑的道:「不過呢,蘇將吏,魏大人說的也沒錯。現下,兩者說法各有不同,雙方同有人證。你呢,你怎麼說?」

  蘇小魅黑眸二見,只道:「大人,小魅還是那一句,要證據不是沒有,事實上,確有證據能夠確認,白露是否以毒藥藥殺多人。」

  「既有證據,還拖拉什麼,還不快呈上來?」華容縣丞不耐的說。

  「此證,無法呈堂。」蘇小魅眼也不眨的說。

  「為什麼?」沅江縣丞再問。

  「因為此證,非物,是人。」蘇小魅抬起頭來,環顧眾人,定定道:「死人。」

  話一出,震驚全場。

  白露愣看著那男人,心頭一跳,忽地領悟他要做什麼。

  魏嚴更是氣得臉色暴紅,跳了起來,指著他鼻頭咆哮:「蘇小魅,你——原來就是你想挖墳?!我魏家祖墳豈能容人輕意動土,老夫不准!」

  蘇小魅不理他,只朝刺史大人一抱拳,朗聲道:「大人!此案牽連七條人命,最近的一樁,便是魏家少夫人,少夫人死方四月,因魏家以為病死所以沒請仵作驗屍,據小魅多年經驗,這時日,其棺若封得極密,蟲不進、氣不出,若處理得當,屍身多半應仍尚存,若要知曉是否遭人下毒,只要挖墳開棺相驗,仵作必能從其中,查明死因為何,是否真被下毒。」

  魏嚴氣憤難平的,上前對刺史大人道:「大人,少涵是我魏家兒媳,遭此毒婦毒死,已極命苦,若動其棺,便是辱她,大人何其忍心?」

  「魏大人,亡者已矣,逝者難追,但生者若因她被冤,你兒媳可會願意?」蘇小魅冷眼看他,說:「再且,你口口聲聲說要為媳討公道,認定了應天堂白露以毒藥藥人,害其亡命,現在只要開棺驗屍,便能查出你兒媳死因,證實她是為白露所殺,你何故不願?」

  魏嚴憤怒的道:「開棺驗屍對亡者是大不敬之舉,老夫自是不願!你若執意要開棺,老夫必上告朝廷,告你濫用職權——」

  蘇小魅挑起了眉,只從懷裡掏出一隻書信公文,遞與在一旁看戲的刺史大人,道:「大人,尚書行文,若魏大人不願開棺,便交此信與大人。」

  魏嚴看了更怒,又是一封公文,他氣得差點七竅生煙。

  刺史大人打開封泥,抖開公文一看,然後瞧著蘇小魅,再瞧著那魏大人,將那公文反轉,拎在案前,給案下跪著的前任縣丞看,笑眯眯的道:「魏大人,刑部尚書大人有令,為查明案情,若然對推無果,開棺驗屍顯然是唯一方法,上頭除了刑部大章,還有禦史台、大理寺、中書……等,都一起蓋了印。你可要看看確認?」

  魏嚴火冒三丈,心有不甘,還真快步上前抽下來看。

  一看他更氣更火,差點將這公文給揉成了一團。

  豈料,卻聽剌史大人傾身,和他低語:「魏大人,你倒別惱,我瞧著,說不得你媳婦真是給她毒死的。喏,你看,那毒婦心多虛啊,怕是要昏厥過去了。」

  魏嚴聽了一怔,轉過頭去,果見跪在地上的白露臉上血色盡失,一雙黑眼瞪得好大,透著恐懼。

  「魏大人,你可還反對開棺哪?」刺史大人挑眉問。

  魏嚴瞅著她,再瞧向刺史大人,立時轉變了態度:「既然尚書大人都這麼說了,老夫自當從命。」

  有那麼一瞬間,白露幾乎忍不住要當場認罪。

  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那棺不能開、屍不能驗啊!

  過去數日,她每回問那男人是有什麼法子,他總不肯說,只道天機不可洩漏,她屆時看了便知——

  看了便知?他可知那棺裡是什麼?

  瞧著眼前那幾位大人與那魏嚴,她腦海裡一片空白,她嘴半張,抖著唇。

  刺史大人抬眼瞧著她,微笑:「白露,你可有話要說?」

  「我……」白露看著那彷佛來看戲般的刺史,和一臉憤憤不平,定要置她于死罪的魏嚴,她張嘴欲言,認罪的字眼,已在喉中,然後她看見了他,那男人定定的瞧著她。

  如果你見情況不對,想再認罪,我不會攔你,他說過,這般說著。

  相信我。

  他也曾這麼說。

  我什麼都知道。

  可他真的什麼都知道了嗎?她能感覺一顆心在胸口狂奔。

  我不會陷你於不義——

  他在堂上,隔著那些人,黑眸深深的瞧著她,要求著。

  相信我。

  看著那男人的眼,她喉頭緊縮,終於臉色蒼白的擠出了兩個字。

  「沒有……」

  男人眼裡,透出了暖意。

  白露喉頭緊縮,心中仍有忐忑。

  「長史。」刺史大人往後坐回位子上,瞧著她與那老狐狸魏嚴,心情愉悅的道:「派人備轎,召來仵作!看來,咱們要去挖墳啦!」

  此話一出,府廳內外眾人盡皆譁然,每個人都開始移動,打聽著魏家祖墳是葬在哪裡,試圖要搶得先機,占得看戲的好位子。

  嶽州城外,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在雪中前行,一路上了山。

  魏家祖墳在城外山腰上,當官的搭轎有人扛,也沒豆 豆小說閱讀網提供人敢擋,雖比一般老百姓慢出發,可走到哪人都得讓,到得了魏家祖墳那山坳處,刺史大人一下轎,就瞧見周圍官尉們圈出的地界之外,那是滿山頭都是人啊,而且還有越聚越多之勢。

  每個人都在討論這件以毒藥藥人連殺七人的案子。

  「欸,我說白露姑娘定是冤枉的!」

  「呸,我道她定是個毒婦!我剛站多前頭呀,你們沒見一聽要開棺啊,她臉白得和什麼似的,鐵是心裡有鬼!」

  「姓魏的,你胡說什麼?!我們白露姑娘人美心好,多年來濟世救民,不知活了多少人。哪像你們仗著魏老頭子曾為縣承,貪贓枉法、欺壓良善!」

  「白露那刁婦壓根不知哪來的,八成之前就幹過不少醜事了!」

  「你胡說!你幹的醜事才多呢——」

  這山頭上,應天堂的人有,魏家的人也有,一時間差點打鬧起來。

  刺史大人朝那鬧處瞧去,就見一富家少爺同一小姑娘拉扯在一起,幸得身旁的人七手八腳的把那兩人拉了開。

  那富家少爺還想再抬起腳踢那小姑娘,抓著小姑娘的一位大娘大手一擋,斥喝一聲:「姓魏的,刺史大人在看呢,你是想被抓下去笞杖嗎?」

  富家少爺聞言,這才止住了動作,朝這兒瞧來。

  這死人長眠之處,怕是不知多久沒這麼熱鬧啦。

  刺史大人看著那魏家少爺眼中未退的狠厲,只笑了笑,扶正了自個兒頭上的官帽,將兩手兜在暖手套裡,邁開了步子,就往前頭走去。

  而他那聰明可靠的長史,早帶著官尉們騎馬更快上一籌,伶俐的在那魏家少夫人的墳頭前,備好了桌椅,甚至擺上了鮮花素果。

  刺史大人一至,長史便替他點好了香,恭敬遞上。

  他輕咳兩聲,將暖手套遞給長史,接過香,待得其他三位大人也到了,方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墳以香敬之。

  「民女魏林氏少涵,本官今來,特為查明你冤死之案,今挖墳開棺驗屍……」

  他說一說,還會忘詞停一下,長史必會小聲和他提醒,這說說停停再說說,半晌後才終於講完那落落長的告辭,然後一屁股就在那桌案椅後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囚車到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