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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把握著天晴的機會,所有的人都空出了時間,大夥兒一塊兒趕著工,男人們做著收割曬乾的前置作業,她則同姑娘與大娘們,將已曬乾的霍香揀去雜質,除去老根,再把粗梗與枝葉分開,洗盡泥屑,撈出豎置,切片後再次曬乾。

  雖是簡單的炮製作業,工卻細碎,細梗枝葉只須浸潤一個時辰,粗梗卻需潤三到五個時辰,得視情況而定,她還沒太多的經驗,多是大娘們顧那炮製的大鍋,她則與其他小姑娘們,清洗泥屑,切片曝曬。

  霍香夏秋皆可收一次,倉庫地窖裡還有存貨,才留到了最後,真來不及了,也還不大打緊,不過藥不嫌多,只怕不夠。

  霍香可解表消暑,對腸胃不適也有很好療效,許多年前,老爺就以此作藥,於夏日免費贈予來往商旅。

  她來之後,特別將包藥的蠟紙上,加了應天堂的泥印。她將藥堂裡四季常備藥,都蓋上了泥印,收藏藥品的木箱與瓷罐上,也一樣打上印、燒上名。她讓人們知道贈藥的是誰,教應天堂的名號散了開來。

  這一招,讓應天堂人盡皆知,江南與兩湖,無人不知這家藥堂,可也因此,讓堂裡藥材的需求量大增,每到秋收,總是忙得人仰馬翻,恨不得能多上幾個幫手。

  她調度著人手,分配工作,儘量顧及每個人的需要。

  他清楚說過,除了他,還有別人在查這件案子。

  她知道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她盡力趕工,交代叮嚀著每一件事,只希望在事情爆開來之前,把堂裡的一切大小事都安好。

  炮製煎熬藥材讓大夥兒忙得昏天暗地,幾乎沒日沒夜,沒人有空多管其他,每個人還沒到天黑就累得腰酸背痛,常常回家吃完飯,便倒頭就睡。

  除了她。

  他走了,再沒回來。

  客房裡已空,沒有留下半點私人物品。

  就連那匹駿馬,他都騎走了。

  藍藍又回到了她的房間,陪著她睡,同她一起在白天走動。

  對於那男人的離開,她只說他有其他事要忙便簡單帶過,或許因為她又失去了她的笑容,也可能是因為真的忙到太累,沒人敢多嘴再問些什麼,連向來口沒遮攔的喜兒都閉上了嘴。

  可即便人們不提,她依然無法忘記他。

  無論她在洗藥,或在切藥,抑或在算賬,總會因一時忘神,出聲叫他幫忙拿些什麼,然後才驀然想起他人已不在身旁。

  離開了,走了,就這樣。

  走了也好,她方便做事,她這樣告訴自己,忍著苦、咽下痛。

  林家的二夫人如三嬸所說,那日就火化下葬,她親自送了奠儀過去,還親手拈了香。

  林家是書香世家,人人客氣有禮,那喪禮雖然匆促,卻依然盛大鋪張,林老夫人牽著她到一旁,告知她,望應天堂對外,須得說二夫人非是鼠咬,只是急病猝死。

  她應承允諾,答應會讓余大夫改了說辭,對方才讓她離開。

  事情就這樣告了段落。

  她回到藥堂,張羅著一切大小事宜,讓自己忙。

  夜來,她總刻意離開那充滿了他氣息的床榻,帶著少爺與那姑娘所需的吃穿用度,到島上幫忙。

  她逼自己忙,教自己忙。

  忙了,就沒空想,什麼也不需想。

  她讓自己忙到一沾枕,就能累到睡著,怎知午夜夢回時,卻總夢見他在身旁,低低哼唱著那已開始變得熟悉的異國小調。

  她夢著他,睡著夢著他,即便醒來也夢著他。

  她閉著眼,不敢睜開,不敢醒來,總讓自己假裝他還在。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這麼說。

  在遇見你之前,我並不知道我可以這樣過日子……我不知道……原來我也能和人這樣好好的過日子……

  她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就在耳畔,感覺他的吐息,就在嘴角。

  我喜歡晨起時看見你在我懷中……

  他啞聲低語著,訴說著。

  我喜歡和你一起腳踏實地的站在田裡……

  他撫著她的臉,磨著她的唇。

  我喜歡你夜來會幫我洗腳……

  他悄悄啃咬著她的耳,嘶聲低喃。

  我喜歡你會偎著我直到天明……

  她屏著氣息,感覺淚濕眼眶。

  我想娶妻、想生子,想找個懂我、知我的姑娘,和我一起攜手白頭……

  他說,這麼說,充滿渴望,幾近懇求。

  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能聽見他的聲音,她清楚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那每一個字,都讓她心疼若燒,卻也同時撫慰著她。

  在天色將明未明的那一小段時光,她總縱容自己作著夢,夢著他與她度過日夜晨昏,度過歲歲年年。

  夢著他晨起望著她的面容,夢著他與她牽手踩在田中,夢著她夜夜為他洗腳,夢著他和她相擁直到天明……

  她擁抱著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讓自己含淚作夢。

  夢著那……此生不可能實現的夢……

  深秋的夜,冷如水,凍如霜。

  嶽州城外,蘆葦因風低垂著,蟲鳥都寒凍的噤了聲。

  忽地,寒風中,有一黑影晃悠悠的爬上了悄無人蹤的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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