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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早在一開始,她就不該和他在一起,若不是她貪戀他的溫柔,若不是她太過渴望他的懷抱,他就不會對她用了心,不會對她動了情。

  他是個將吏,而無論他怎麼想,她確確實實是個殺人犯。

  她的命早已不是她的,她沒有辦法給他什麼,沒有辦法還他什麼,他離開最好,忘了她最好。

  若能恨她,對他比較好——

  所以她緊壓著唇,死死的壓著,淚眼模糊的屏著氣息,看著那個男人,消失在霧裡,走出她的生命。

  事情,是從一記熟悉的瘀青開始的。

  那時她到應天堂剛滿兩年不久,才剛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才終於敢相信她不用再害怕黑夜,不需要老是提心吊膽,害怕拳頭隨時而來。

  她晚上整頓應天堂的賬目,白天就學習著所有關於醫藥的知識。

  宋家的人,待她很好,老爺夫人樂於教導她想知道的一切,她每天早上起床,就會到前頭藥堂去,協助夫人看診,幫忙抓藥拿藥。

  日子,逐漸上了軌道。

  剛開始,她光是忙著確認丹藥丸散的劑量就來不及了,根本沒時間多看旁人一眼,但後來漸漸上了手,她開始有餘裕和客人應對。

  不多時,她注意到,有位帶著丫鬟的少婦一年四季,無論春夏秋冬,總是在頸項上圍著巾子來買藥,就算是大熱天,她也不曾將其解下。

  她從來不曾去給大夫看過診,就只是來買藥,常常有人這般做,這真的沒什麼,不值得大驚小怪,可那少婦給她一種熟悉的感化,讓她忍不住總多看她兩眼。

  然後有一回,她將藥材遞給她的丫鬟時,那丫鬟不知怎沒接好,讓藥材落了一地。丫鬟與她同時蹲下去一起收拾,但那衣著華貴的少婦卻依然站著,動也不動。她對這行為半點不訝異,這少婦本就不是親切的人,她從未見她笑過,連牽動嘴角也不曾。

  當她撿完那些散血化瘀的藥材,正要起身時,一抬頭就看見少婦寬大衣袖中,那宛若蓮藕般白嫩的手腕深處,有著一記熟悉的瘀青。

  那,是被人用力抓著手臂,才會造成的指印。

  白露在那瞬間僵住,那少婦發現了她的視線,慌忙退了一步。

  可她已經看見了,她站起身,少婦面無表情,但眼中浮現一抹難以掩藏的恐懼與驚慌。

  「夫人……」

  白露才開口,就看見少婦飛快瞥了那丫鬟一眼,眼中驚懼更甚。

  一位主子,怎會怕一個丫鬟?這道理說不通,可她懂。

  她懂。

  這女人讓她覺得熟悉,是因為她的衣著打扮,行為舉止,全都太像過去的那個自己。

  握著手中那些散血化瘀的藥材,再看那站得筆挺,在大熱天依然從頭包到腳的女人,她心頭一陣狂跳,幾乎無法呼吸。

  忽然間,她知道女人不蹲下幫忙收拾,不是她不想,是因為她不能,即便她那張臉如白玉般無瑕,但她身上必定佈滿了可怕的瘀傷,她無法彎腰蹲下,那會讓她痛出淚來。

  那男人也從不打她的臉,不打她會被人看見的地方,若他不小心失控打了她的臉,必會將她關在家中,直到她臉上瘀青消失,如果她故意讓人知道,他只會打得更凶。

  這世界,是男人的世界,丫鬟就算同情她,也會為了自保而告密。

  看著那少婦驚懼的眼,她心中了然,將話改口。

  「抱歉將藥撒了,白露替你再換過吧。」說著轉過身,重新再抓了一次藥。

  女人松了口氣,眼中有著釋然與感激。

  白露將藥材重新再抓過,給了丫鬟,她看著她們離開,然後和堂裡的人打聽那是哪戶人家的夫人與丫鬟。

  一旬後,那夫人再來。

  同樣蒼白的臉,同樣筆直的身,同樣的絲巾與寬大衣袖。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知道,她不該多管閒事,那女人會忍,自有她的原因存在,所以她忍住不去和她交談。

  再一句,她的丫鬟來請大夫去家裡看診。

  白露跟著少爺去了,到了地頭,才發現她會請大夫到家裡來,是因為她手斷了,她告訴替她看診的少爺,說她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才跌斷了手。

  少爺挑起了眉,明顯對這原因頗不以為然,但他向來隨便,也沒說什麼,只替她接了骨。

  入了那個家,白露很快就看出那女人幾乎像是另一個她的翻版,差別在於經濟大權不在她身上,相較於掌握家中大權的她,這女人更加無助。

  又一旬,女人剛接好的手骨又斷。

  當然,又是她不小心跌傷。

  這一切,教白露再無法忍受,她感覺那腥紅的血,又漫上了她的口鼻,快要將她淹沒,彷佛自己又被抓回了那個宅院,承受著那無止境的暴力。

  那一夜,她無法入眠,只蜷躺在黑暗中,瞪著黑夜,直到天明。

  第二天,當她發現時,她已開始安排一切,然後,她殺了一個人。

  事情順利得嚇人,這一個遠比第一個要更簡單,這一次她懂得用藥,沒弄得那麼難堪,不再那般混亂。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很快的,關於殺人這件事,她變得越來越熟練。

  但她畢竟是身在藥堂,少爺沒多久就發現她在做什麼,可他一句話沒說,然後三嬸和余大夫也發現了,他倆一樣一聲不吭,甚至還幫起了她,替她掩護,為她收拾殘局。

  她猜老爺夫人也許也知道,可沒有人對她不道德的行為多說一句狠話。

  她知道終有一天,會有人起疑,派人調查這些命案,她已經欠宋家和應天堂太多,不想牽連更多的人,所以她讓所有的事情只到她為止,無論誰去查,到了最後,都只會得到一個答案,就是她。

  打一開始,她就是主謀。

  這事由她而起,也會由她結束。

  霧散了,天氣完全放晴。

  藍天萬里無雲,可她知道這只是一時的暖。

  天要變冷了,秋老虎的威力,不再同之前那般張揚。

  附近的人們,紛紛出現,下田收割紫蘇、霍香。紫蘇還好,已收過了葉,這回結了果,才又再收一次果與枝梗。霍香則需連同花與草,一併將其紮把,先曝曬一日,再以席蓋悶兩天,然後方能將其攤開再曬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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