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白露歌 | 上頁 下頁 |
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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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汗水,由熱燙轉涼,但他在它們變冷之前,就以比雨還細密輕柔的吻,將其吻去。 他裸身環抱著她,陪她躺在床榻上,厚實的大手,一隻擱在她的心頭上,一隻和她的在腰間相握。 她能感覺他高挺的鼻,在她耳畔來回輕輕摩挲著,能感覺他的心跳,貼著她的背心,跳得又緩又沉。 她覺得倦,卻不想睡。 她喜歡被他這樣擁抱著、溫暖著。 雨聲淅瀝輕響著,讓夜更冷,但所有的風雨都似被他擋了開。 然後,她注意到,他的拇指撫著她胸下的一處傷疤。 夜很黑,她以為他不會發現。 但那道疤,太深。 即便經歷數年,縱使夫人給她用了上好的傷藥,依然殘留在其上。 他的撫觸,極輕,似帶著不舍。 「很久以前,我嫁過人。」 不知怎,瘩啞的話語就這樣溜出了唇,蕩漾在寂靜的夜中。 可他沒有被這句話嚇著,仍以鼻頭磨著她的肩,以指腹緩緩撫著她那道疤,啞聲問。 「這是他打的?」 她輕顫著,想起那一夜,應了一聲。 「嗯。」 「他踢斷了你的肋骨?」 他再問,那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又困又倦,好似就要睡著,但她知道他不是,她能鹹覺他肌肉微微緊繃,這男人是個高明的騙子,她見過他如何對待那匹受傷的駿馬。 可他語氣聽起來這麼平靜,反而讓話更容易說出口。 「兩根。」 他聽見她吐出輕柔的答案,卻知道她沒說的傷,一定比這更多。這疤過了這麼多年,依然那麼深,當年她一定差點因此而死。 「所以你才會倒在路邊?他做了什麼?把你丟在路旁等死?」 「不。」她悄聲開口,告訴他,「他寧願關著我,也不肯放過我,是我逃了出來。」 短短幾句話,道盡了無數辛酸。 「你嫁了幾年?」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舔著唇吐出那段年月。 「五年。」 「他從一開始就打你嗎?」他強迫自己問。 「起初沒有,直到一個月後,他發現帳是我在管的,他只要想用錢,就得經過我。」她說著,輕笑出聲,直到聽見那笑聲,她才知道她笑了出來。「然後,他開始酗酒,對我動手,再道歉,跟著又酗酒,再動手,又道歉,直到他再也不覺得道歉是必要的。」 那自嘲的笑,揪緊了他的心。 所以那男人竟然是為了錢打她?如果她不給,他就打到她給?她怎能忍那麼久?怎能忍到五年那般久? 然後,他想起她的夢囈,不禁暗暗咒駡出聲。 該死,是為了她的爹娘。 什麼樣的人,會讓女兒嫁給那種畜生,還要她忍? 五年?!狗屎,她沒有被活活打死,簡直就是奇跡。 忽然間他惱怒了起來,如果他早點離開京城,如果他早些遇見她—— 「你希望我去殺了他嗎?」他問。 她愣了一愣,在他懷中轉過身,然後發現眼前的男人是認真的。 他嘴角眼中都沒帶笑,剛毅的下巴,微微緊繃。 她知他上過戰場,他說過,她也聽過他和梁老爹他們聊起在異國征戰的生活,他說得很少,談笑居多,講得像是玩笑,可她知那些都曾發生過。 在這和平盛世之中,他比誰都還清楚殺戮的可怕,但他厭了,所以才在這。 驀地,心一熱,淚上了眼。 他抬手,拭去她的淚,啞聲再問:「你希望嗎?」 「不……」她仰望著他,將小臉偎進他粗糙但溫暖的掌心,以小手覆著他的手,悄聲道:「這雙手,不是殺人的手。」 一句話,裹住了他的心。 他瞳眸收縮,屏住了氣息,這女人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她不清楚他曾經幹過什麼勾當,可那很受用。 她將他的手,拉到唇邊印下一吻。 「謝謝你。」她含淚捧著這男人的臉,在他唇上,顫顫印下一個吻,貼著他的唇,悄然告訴他,「但他已經不是問題,再也不是了……」 她的吻,好輕好柔。 他喜歡她這樣主動吻他,他喜歡她喜歡他的手,他喜歡她的唇、她的發、她的眼,和她這雙又小又白的手。 抬手握住她的小手,他看著她,告訴她。 「我不會打你……」他以大手覆著她的臉,用拇指撫她的唇,啞聲承諾:「永遠不會……」 白露喉頭一哽,心緊縮。 「我知道。」她偎進他溫暖的懷中,閉上了眼,悄悄說:「我知道……」 將那嬌小脆弱的女人緊擁,他深深吸了口氣,將她的味道,吸入心肺中。 該死,他好喜歡她,好喜歡她這樣信任他、依偎著他,他和她的身體如此契合、這麼剛好,每次擁抱她,他老覺得她像是在瞬間填滿了懷中一直存在的空洞,就像她生來就是為他而打造,只是在他被趕著投胎時不小心遺落在哪裡。 過去,他總告訴自己,他來是為了她,為了讓她好睡,不要夜夜驚夢,可天知道如果現在懷中沒了這個女人,他能睡上多久。 就如同他趕走了她的噩夢,她也驅趕了他的。 每當他在夜裡驚醒,她身上那淡雅的香氣,像是嵌在他懷中的溫暖嬌軀,總也讓他莫名安心。 無法自抑的,他收緊雙臂,將她擁得更緊。 夜雨霖霖,寒凍了大地。 他懷抱著她,和她一起,溫了身體,暖了心。 那是一段,他這輩子過得最平靜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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