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白露歌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他抱著懷中的人兒走進她閨房,幾夜沒人睡,屋裡涼冷,連床榻都是冷的,帶著些許冰透的濕氣。

  他將她連毛毯一塊兒放到一旁窗邊的美人榻,摘下她濕掉的帷帽,走到門外,問那還在發愣的丫頭。

  「喜兒姑娘,有小爐嗎?能不能到廚房弄點火炭把屋子暖一暖?」

  聞言,喜兒猛地回神,忙點頭道:「有,我馬上去拿。」

  「等等,余大夫回去了嗎?」他叫住她。

  「回去了,他媳婦快生了,要我去叫他嗎?姑娘怎麼了?她還好嗎?」喜兒聞言緊急煞住腳,像只小麻雀般,心焦的問。

  「沒什麼,他回去了就算了,明兒個再說吧,我想姑娘只是太累了。」他笑了笑,安她的心道:「你去吧,記得順便打盆熱水過來。」

  「喔,好。」喜兒鬆口氣,忙轉身跑去拿炭火熱水了。

  他返回屋裡,從衣箱裡拿出較乾爽的墊褥替換掉床榻上那濕冷的,再替她脫去了微濕的鞋襪,見著了她嫩白的玉足時,才慢半拍的想起這行為太過逾越,但脫都脫了,總不能要他再幫她穿回去,他沒多想,只卸去了她身上擋風的毛毯與披巾,將她抱到床榻上。

  喜兒回來了,帶回了燒炭小爐與熱水。

  他讓她替白露擦洗手腳,褪去外衣,所幸那丫頭心思單純,見她已褪去了鞋襪也沒多想。

  他攪著小爐裡的炭,讓火將屋子裡燒熱些。

  又一會兒,三嬸也來了,帶著些許小菜、熱湯與白飯。

  還以為她會因為這般折騰醒來,卻始終不見她轉醒,知她累極,不想吵了她,他在屋外廊上吃了,一邊回答三嬸的追問。

  他輕描淡寫的帶過這幾日發生的事,強調了鬧市的馬兒,省略了她惡夜的驚夢,只道她不知休息,讓自己太過勞累才會著了涼,三嬸不疑有他,聽了頻頻直點頭,叨念著白露性格就是這樣,總怕煩勞了旁人,卻累了自己。

  這陣子老爺夫人少爺都不在,把家托給了她,怕有什麼閃失,她更是幾乎事事親臨。

  他聽聽笑笑,沒再多說,吃完了飯,他回房裡瞧她。

  喜兒說她方醒了一會兒,可他進來前沒多久,又睡了

  他輕撫她的額,她還是有些燒,但那熱度也沒更高,幾縷青絲在她臉上,他輕輕拂開,指尖忍不住在那柔嫩的小臉上,多留了一會兒。

  然後,方收回了手,和喜兒打了聲招呼,回自個兒客房去了。

  秋雨輕打芭蕉,淅淅瀝瀝下了一夜。

  他睡不慣軟枕,曲起手臂,枕在肘上,雖合上了眼,想的,卻還是她。

  恍惚中,似能感覺她烏黑的發,就在鼻端輕搔著,她的小手,還緊握著他的手,宛若昨夜。

  可睜開眼,懷中卻是空的。

  那麼空。

  才一夜,那女人像是入了心頭一般。

  輕歎口氣,他再合眼。

  夜來,才剛要入眠,卻聽到喜兒慌急的敲門聲。

  「蘇爺、蘇爺——」

  「怎麼了?」

  「姑娘熱度燒了起來,三嬸已回家去了,我用水化開了退熱的丸藥喂姑娘,但她吐了出來,一邊夢囈嚷嚷著什麼的,哭得好厲害——」從沒見自家姑娘掉淚,喜兒慌得亂了調,說著大眼裡的淚也快掉了出來。

  「沒事的,你別慌。」他安撫著那丫頭,道:「我現在過去看看,你找大樑到余大夫家,請他過來一趟。」

  她吸著鼻子,點點頭,飛快跑走。

  他快步穿過廊院,趕回白露房間。

  細雨霏霏的夜,凍得人發僵。

  她的門敞開著,沒掩。

  他一進去,便瞧見她不知怎已離了床榻,倒在地上,半敞衣襟滑落香肩,露出雪一般的冰肌玉膚,長髮青絲披散一地,渾身輕顫著。所幸藍藍聽見動靜跑了進來,護在她身邊。

  見人進門,藍藍低吼出聲。

  這頭虎真的是老了,他知它眼都看不清了,怕是嗅覺也已不靈敏。

  即便如此,得這般面對一頭大老虎,還是教他頭皮發麻。

  「嘿,藍藍,是我,是我,記得嗎?我幫你搔過背的。」他擺低姿態,忙出聲哄著,一邊小心的脫下外衣,纏在手臂上,雖然他知這一招擋不了這大老虎的牙,但也聊勝於無,總比到時被它直接咬斷手要好。

  所幸,聽見他的聲音,它還真是記得,發現來人是他,它才放鬆戒慎的威嚇。

  瞧它不再張牙咧嘴,他大大松了口氣,匆忙但小心的上前,嘴裡邊念著。

  「兄弟,你乖一點,我是來幫她的,拜託別咬我。」

  他一邊注意著藍藍,一邊蹲到了她身旁,他朝她伸手時,藍藍又甩了下尾巴,但終究沒朝他撲來。

  他心頭一松,忙將她抱回榻上,她渾身冰得嚇人,淚水不停的落,嘴裡喃喃念著什麼,他知那是什麼,他昨夜聽過了。

  胸中的心,因那些話語絞疼著。

  他環抱著她,以雙手摩挲著她冰冷的雙臂,低聲哄著、安慰著。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像是認出了他,她伸出了手,緊握著他的手,蜷縮在他懷中。

  不久,余大夫來了,他聽到了動靜,想起身保她名節,可他才欲鬆手起身,她頓時陷入教人心疼的不安,他只好重新握住了她的手,繼續維持原來的姿勢。

  對他抱著她坐在床上,余大夫沒多說些什麼,只先替她把脈看診。

  「她還好嗎?」當余大夫收回手時,他啞聲問。

  「只是受了點驚,心神耗虛,上了心火。白露姑娘本就體寒胃弱易感風寒,加上她這些日子積勞成疾,太過勞累又著了涼,這會兒心神一松,氣海盡泄,方會這般。我到前頭抓些辛溫解表的藥,煎熬後讓她服下,出點汗,多休息幾日,應該就會好些了。」

  聞言,他心一緊,他知她以往不會這樣,為了查探宋家應天堂裡的問題,他之前曾在夜半偷進過她房,可顯然他這兩日的探問,將她逼到了極限,才揭開了她過往的惡夢。

  余大夫起身,到前頭藥堂抓藥,喜兒跟著拿去煎熬。

  那一晚,他懷抱著她又顧了她一夜,累極了,才靠著床柱睡著。

  屋子裡,沒人多說些什麼,他們人人都看見她緊抓著他的手。

  他知三嬸與喜兒,以為她在昏沉中,將他當成了少爺,他聽見她倆在小院中嚼著舌根,倒是余大夫,什麼沒多說,只多熬了一壺藥給他。

  那是腰傷的湯藥。

  「喝吧,你得把自己顧好,才能顧著她。」

  看著那老實溫良大夫,他愣了一愣,他還以為應天堂裡,人人都認為白露是宋應天未進門的媳婦。

  余大夫瞧著他,再瞧著那安睡在他懷中的女人,只淡淡道:「她是個好女人,值得男人好好待她。」

  什麼意思?這傢伙難道是在暗示,宋應天不夠好?

  這話,頗值得玩味。

  他擰起了眉,懷疑這被應聘而來的大夫,知道一些內情,才想追問,但那大夫已經走了出去。

  病了幾日,白露昏昏睡睡的,只知他始終就在身邊。

  待真的醒了,那男人反倒不見了,就藍藍蜷縮在她床上,蓬鬆溫暖的毛皮偎著她,帶來幾許暖意。

  昏沉中瞧見這虎,她還真有一剎以為,那姓蘇名小魅,日夜護著她的男人,只是她的夢。

  可下一瞬,卻聽到屋外傳來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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