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白露歌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你放心,我沒有醉,我很難喝醉,今天不需要駕車我才喝的,明日要回去時,我不會再喝。」

  她知道他沒醉,雖然身有酒臭,但他的手很穩。

  看著那個大口大口的喝著豆漿,吃著燒餅油條的男人,她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以酒止痛,只會越喝越多,終有一日,不是酒會先對他無效,便是他會先因酗酒而死。

  但她想,他顯然比誰都還清楚這件事,他不需要她再提醒他。

  「或許今天,你應該在客棧裡休息。」她提議:「我可以請掌櫃找個丫頭陪我。」

  「在他們忙得快哭爹喊娘,恨不得能多生兩隻手的這時候?」他挑眉,好笑的指著身邊洶湧的人潮問。

  她知道他說的對,這幾日是客棧每月最忙的時候,非但住房間間客滿,就連這樓下的館子,也少有空位,每一張桌子,幾乎是只要有人起來,便立刻有人跟著坐下。這還是區為現在還早,若再晚點,和生人並桌一起更是常事,只要還能挪騰出個位子來吃個飯、歇歇腿,沒人會在乎那位子有多小,當然客棧的人更是忙得快翻天了。

  她自己空不出人手,怎能要人多騰個丫頭來幫她?

  他笑看著她,道:「算了,放心,我好得很,只是走走路而已,礙不上什麼事的。」

  若不是她的毛病,她一人就能出門去。

  可她和他都心知肚明,在這人潮洶湧的地方,她是不可能孤身一人踏出客棧的大門的。

  瞧著那雙眼滿布血絲,嘴角卻噙著笑的男人。

  我會保護你。

  昨夜他的承諾,驀然浮現心頭。

  相信我。

  一時間,心又輕顫。

  她不想欠他,可又想不出別的法子,到頭來,她還是只能低下頭來,喝她自己的豆漿。

  市集裡,人山人海,叫賣的吆喝聲此起彼落。

  在這兒,吃的、穿的、用的,全都一應俱全,只要是想得到的,那是一定買得到。

  各式各樣的商品雜貨從八方彙集而來,有的人搭船,有的人搭車馬,有的人就靠自個兒的肩背與萬能的雙手扛來提來。

  因為多年無戰事,從商的人多了,嶽州這兒的市場早已擠不進所有的商旅,是以一到大市的日子,那是家家戶戶都在開門做生意,剛開始大夥兒還偷偷的做,可到了後來,市令抓不勝抓,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意思意思抽個小稅,抬抬手便過去了。

  這一來,那是和光明正大沒啥兩樣了,就只差一紙公文而已,可這兒天高皇帝遠哪,誰管誰呢。

  於是乎,商旅們交易得更加熱絡,從珠寶街到藥市口,打東大門,到洞庭湖畔,那是人人都在賣東西,人人都在買東西。

  街上的人,非但有鄉下種田、打獵的人家,也看得見打遠地而來的胡商,有的人乾脆以物易物,有的人則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一整個晌午,白露是東市走完逛西市,南市走遍,再往城外走,她將昨兒個沒採買到的雜貨,全都一一補上。

  今日正式開市,人潮比昨兒個更加洶湧。

  幾家著名的店鋪子,早擠滿了人,可身邊那男人好用得很,她還沒開口,他已經替她擠出了一條道,護著她到了鋪子裡,讓她看貨下單。

  起初,她還有些緊張,每當他靠近,就忍不住繃緊身體,但市集裡人就是這麼多,而她無法不注意到,雖然靠得她很近,他卻總是小心的避免抓著她。

  他會將她輕輕攬著、護著,但不會抓著她的手臂。

  他替她隔開了人群,如同之前在應天堂裡一樣,有時候逼不得已得碰她,他會先和她說一聲,讓她心裡先有個底。

  那真的讓她好過許多,不再動不動就如驚弓之鳥。

  當然,偶爾還是會有意外,可他從不說破她的緊張,只是在她變得僵直時,護著她到角落,安撫著她,等她緩過氣來。

  漸漸的,他變得像是某種熟悉而安定的存在,就如大樑與阿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到了下午,她甚至會無意識的主動靠近,甚或抓著他的手,穩住自己。

  她總在事後才意識過來,然後匆匆鬆開手,但他也從不以此調侃她。

  秋日午後,仍有些熱。

  在外走了幾個時辰,輕汗早已微微濕了衣衫,她沒多注意,只顧著和攤子的老闆議價,直到一輛失控的馬車,載著貨物沖來。

  人們驚呼四散閃躲,嚇得那匹馬兒更慌更亂,她慢了半拍,回首已是不及,馬到前頭,蹄在額上,但身後的男人,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猛地往後拉開,緊擁在懷中,帶著她飛退數步之遠。

  她喘息著,手中小雜物掉了一地,發上帷帽隨之飛落,只覺暈眩。

  她的臉被壓在他汗濕的胸前,一雙債起的鐵臂緊箍著她,剎那間,她有些驚慌,幾乎無法呼吸,但她知是他,不是別人。

  混亂中,攤子上架高的遮陽屋頂倒了下來,砸到了他身上,她可以感覺到那股震動,她能聽見附近陶瓷四散破碎和馬蹄生生踏在攤上的聲音,人們驚慌的叫喊喧嘩咒駡著,還有人哭了起來。

  可他不曾讓她傷著,他護著她一路退,抽了根木棍,架開擋開倒塌與飛來的雜物,直到帶著她到了安全的範圍之外。

  然後,便松了手。

  鬆開了那緊箍著她,保護著她的鐵臂。

  一時間,竟覺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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